送走了王大夫，徐氏一邊絮叨著一邊往回走，“我瞧著這小王大夫年紀不大，可心腸倒是像極了他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總擺著一副生人勿進的清冷樣兒，其實里子比誰都熱情?！?p> 方氏她們聽了也連連應道，王大夫一家都是老好人。
“弟妹，我們家東子今兒個休田假回來。既然夏老弟的腿已經(jīng)無大礙了，我跟你嫂子就先回家收拾收拾。如果你們還有什么要幫手的，再來我家招呼我?！毙齑笾蛑陌怖蚀丝坦徊辉俳刑?，心里思忖著也該趕緊回家等兒子了。
“哎呦，我差點就忘了。我家那混小子今兒個要從鎮(zhèn)子上的學堂回來呢！”經(jīng)徐大柱這么一說，徐氏也是猛拍了一下腦門，感情連她這個做娘的都差點忘記兒子歸家的日子了。
方氏見徐氏家果然有事，起身將兩人送到了院子外面，又千恩萬謝了幾番，這才關(guān)上院門回了屋。
“春兒，你們上次帶去鎮(zhèn)子上賣的繡活還有多少？”徐氏兩口子一走，方氏的表情就明顯落寞了下來。夏知秋估摸著，方氏還是想把王大夫的診費還上，畢竟是他治好了夏安辰的腿。
“娘，那幾十件繡活一點兒都沒剩下。小妹被驢甩下車之后，我跟其他幾個妹妹只顧著趕驢了，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裝繡活兒的舊布包袱已經(jīng)不見了。也許是被驢子甩丟了，我們只得把小妹拉回來，一文錢都沒賣到?！毕闹阂矠榘だ锏慕j子、汗巾子啥的可惜了許久，那可是她家今后口糧的來源啊。
“哎，這所有都是命，老天爺早都定好了，半點由不得人?！狈绞县E著身子站在窗前，她的眼底盡是窗外殘破的景象。泥土塊子蓋成的屋子年頭久了，墻身不時的往下掉渣子，雜亂的茅草隨意拼湊成的屋頂一遇到雨天，屋里屋外基本沒什么差別。
到了雨季，她們一家子該怎么過？
可憐了她的四個閨女，卻要跟著自己受這種苦。
若是半個月前她再隱忍一些，她再低聲下氣一些，是不是就不會讓夏安朗硬下要分家的心來？
若是現(xiàn)在他們家還跟著老院一起過日子，頂多是平時她多干些粗活、累一些，閨女們也不至于連口稀粥都喝不上。
“月兒，你別總唉聲嘆氣的了，我還能干活，身上也有的是力氣。明天我就去鄰村幫工，每天還能領十幾個大子兒的工錢呢！”夏安朗最看不得自己媳婦遇到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旦夕禍福這種事兒誰說得準？但這些也都怪他娘平時總說月兒是什么“天煞孤星”、命帶不祥的人。
夏安朗打心眼兒慶幸他這輩子好歹也做過兩件對的事情，一件就是不顧他娘的反對娶了方霽月，而另一件就是半個月前義無反顧的從老院分了出來。
“孩子她爹，你說啥子呢？難道你忘記王大夫走之前說的話了，這半個月內(nèi)你的腳都不能挪動的?！狈绞霞笔羌?，可她還沒急到連夏安朗的傷勢都忘記的地步。
“那可不行！就算老三不去鄰村幫工，他也得幫老院把剩下的麥子收了呀！”驀地，一道尖銳、蒼老的女聲在院子里炸了起來。
“婆……婆婆來了啊?！狈绞下劼暶o張地搓了搓手，蹭了把滿是淚痕的臉，然后垂著頭去院子里迎李氏。
李氏年紀不超過六十，黝黑的老臉上有著一雙讓人看了就提不起一絲好感的死魚眼，干燥的皮膚抽的好似秋天里失去水分的干枯樹葉，褶子像小山丘似的接連起伏，寬厚的香腸嘴上也盡是紋路。
李氏待人尖酸刻薄，面善心狠在黃華村也是出了名的。正因為如此，方氏才不敢在李氏的管束下多吭一聲。
“我聽村頭的張寡婦說，你給老三瞧個腿就花了一兩銀子？虧得你們分家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跟我裝窮？咋地老三今兒個腿一摔，你們家一下子就拿得出一兩銀子了？這變臉變得可不要太快呦！”李氏朝著伸手過來想要扶自己進屋的方氏翻了個白眼，上嘴唇跟下嘴唇一貼一合，數(shù)落方氏的話就如雨點般的落了下來。
“婆婆，就是把我們家翻個遍也湊不出一兩銀子啊。是王大夫心眼好，到了最后沒收我們一文錢?！狈绞戏鲋问线M了屋，怯生生的照實回道。
“呦呵，你們家襯著啥了？那個對誰都不留情面的王小子能不收你們家的診費錢？扯謊前好歹也編排圓滿了再往外說啊，你個命硬的婆娘！”
李氏坐在炕上瞅了一眼閉目養(yǎng)神的夏安朗，眼皮子掀了掀，啥也沒問，反而質(zhì)問起方氏來了。
“婆婆，我說的都是實話。徐大哥跟徐大姐也都在，她們可以作證的。”方氏見狀立馬慌了起來，她根本就沒有扯謊啊。
“是啊奶奶，我娘說的都是真話。我家今天連飯都吃不上了，哪里還有錢給爹看??？”夏知春怕李氏為難她娘，也跟著出聲幫著解釋。
“大人正說話呢，你個小蹄子插什么嘴！瞅瞅你們家的家教，果然是歪秧結(jié)不出好瓜來，兒子生不出來，竟生了一窩礙眼的賠錢貨！”
李氏的神色一厲，她狠狠地剜了夏知春一眼，然后劈頭蓋臉又訓了方氏一通。
夏安朗本來不想跟他娘打交道，所以才裝作睡過去了。但是眼瞅著他娘根本就不顧及自己是否歇著，扯大了嗓門罵自己的媳婦兒跟閨女，終是無法再坐視不管下去。
“娘，我家有沒有錢，你還不清楚嗎？”
夏安朗低沉的男聲中夾雜著一絲不耐煩，他娘從來不曾正眼看過他們一家子。在夏家他們?nèi)烤褪嵌嘤嗟摹?p> “我清楚？我到哪清楚去？自從你娶這個狐媚子進了門，你掙的那些工錢我可就再也沒有收到過。你說，你出外打短工的那些銀錢都藏哪去了？是不是都被這個狐媚子私下里幫襯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