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標(biāo)病薨，一時天下禁娛，眾藩王也受詔入京奔喪。此時的北平也比往日冷清了許多，當(dāng)然權(quán)貴們總有一些暗中娛樂的法子。
陸越銘與賀婷玉二人此時正在街上閑逛，他們走的是北平城靠邊，比較貧瘠的地方，同他倆的住所相去甚遠(yuǎn)，此時二人衣著也頗為低調(diào)，然而這兩人在整個北平三教九流里也頗有名望，陸越銘不太擅長與人結(jié)交，還算好說，賀婷玉平時外向，結(jié)果這一路來，一共有三個幫主，五個堂主，四個俠士與賀婷玉打上了招呼，順帶又問候了陸越銘，陸越銘也與之好好賠笑。兩人走過一條小巷，結(jié)果看到了幾個乞丐用棍棒圍毆一個人，兩人往那里看時，只見那圍觀的一個老乞丐也看到這兩人，忙打招呼道：“這不是人稱持劍天王的陸越銘陸先生，還有陸夫人么？怎么今日有閑心來到咱這兒了？”
陸越銘心想總算遇到一個先認(rèn)自己的，這人他也認(rèn)識，燕北丐幫的總幫主孫野，別看乞丐地位低微，然而四處乞討為生，拉幫結(jié)派，簡直如同水銀泄地一般填滿了城市的各種陰溝窄巷，實(shí)在是不容小覷的勢力。陸越銘以前為燕王做事，與他有過認(rèn)識，這里相見，忙上前施禮，態(tài)度不卑不亢。
賀婷玉也施了禮，然后指著地上那個躺著的人，道：“這個是……”
孫野看了看，道：“這是個小雛子，他剛來沒兩天就夾私米兒，已經(jīng)犯了三次，今天用幫規(guī)懲戒一下?！?p> 陸越銘看著那個小乞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jì)，此時已經(jīng)打的不成人樣，陸越銘又看看他的傷，傷口周圍有許多黃色痕跡，顯然是沾了糞尿的棍子打的，這是一種黑手，估計這小乞丐是大家都想要他的命，這么一打，以后幾乎一定會渾身潰爛而死。陸越銘也知道了大概，是這個小乞丐乞討來的東西，總是私自藏一點(diǎn)，不上交分配，或者很可能是大家都藏私，唯獨(dú)他處事有差，結(jié)果得罪了人，反正大家是都想讓他死，今日是自己見他最后一面了。
孫野看了看，嘆道：“唉，這個小孩子，怎么這么不懂為人之道呢？”
陸越銘與賀婷玉二人也笑著與孫野客套了一會兒，而這時只見街邊有一個人步伐怪異的走了過來，這人衣衫比那丐幫的更是破爛，頭上生癩，滿臉呆傻，在那里對眾人念叨著：“大事了，大事了，大亮亮兒天要沒了，大圈圈兒天要來了?！闭Z氣含糊不清，顯然是個癡傻之人，周圍人也不是取消就是鄙夷，但總體來說還算平和，估計是早有見識了。
賀婷玉看了看那人，孫野笑道：“這是這里的癩傻兒，他就是這樣滿地兒逛，都好幾年了，也不知道姓什么。”
賀婷玉嘆道：“這人也挺可憐的。”
孫野道：“還是陸夫人心善，陸先生，你有這位夫人是你的福氣啊?！?p> 就在這時，那也走進(jìn)了這個巷子，傻子突然大喊道：“對了，對了，我記錯了，是那個大明明天要滅了，大圓圓兒天要上來了。”這話一出，三人臉色頓時大變，陸越銘變得尤其快，大明天下將滅，大元當(dāng)承天命?？磥磉@絕不是一兩句他編出來的瘋話。
這話一出，街邊似乎也有很多人都聽出了問題，神色慌張，不由得都偷偷走開，街邊頓時清靜了許多，陸越銘忙不動聲色的把這個傻子拉到小巷，那傻子發(fā)出的幾聲大叫，讓陸越銘很不安，而孫野則主動命令那幾個丐幫弟子守住巷子，不讓閑雜人等進(jìn)來。
陸越銘低聲問那傻子：“你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傻子道：“那個……大圓圓兒天告訴我的，他說，要我跟人這么說……他就給我大饅頭吃。”
陸越銘又問：“他在哪兒告訴你的？”
傻子道：“在……在天上?！?p> 陸越銘又問：“天在哪里呢？”
傻子道：“在那……金花花大叔家里。”
孫野接道：“那是會友堂的館主金玄，平時穿的花哨，這陸傻子就這么叫了?！?p> 陸越銘與賀婷玉對視一眼，低聲道：“看來這館主有問題?！?p> 孫野問道：“怎么辦，這人這么一喊，那都傳開了?！碑吘鼓菚r迷信，一個傻子突然說出什么玄虛的預(yù)言，往往會被老百姓認(rèn)為真的有神異之事。
賀婷玉低聲對陸越銘道：“要不要給他……”說著做了一個解決掉的手勢，她受了燕王恩德，如今也是十分忠心，此時也已經(jīng)果斷了。
陸越銘搖頭道：“那不行，反而讓人感覺欲蓋彌彰。”
孫野也道：“他剛才那一嗓子，已經(jīng)晚了，這東西蓋不住。”
陸越銘想了想，柔聲對那傻子道：“不錯，你還記得。我跟你說，我就是大圓圓天派來的，圓圓天爺爺要我考察一下你，看你記不記得住。”
那傻子道：“我記住啊……我記得可清楚了?！?p> 陸越銘笑道：“你還有一個地方忘了，大圓圓天爺爺跟你說，他看你很聰明，要給你娶個漂亮媳婦兒，你就這么跟人說，說的多了，就給你吃大饅頭，找媳婦兒?！?p> 傻子嘿嘿笑道：“好啊好啊，娶媳婦兒好。”雖然他不懂到底是什么，但聽人說多了，也知道這是個好事，于是就高興了。
陸越銘又道：“我得考考你，你說，你跟人怎么說？”
傻子道：“大圓圓天……要給我娶媳婦兒…………啊，對了，他說我聰明。”
陸越銘就這樣教了傻子好幾遍，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傻子很聰明這個話多多跟人說。然后才把傻子放走，對孫野施禮道：“勞煩幫主多多照看，讓他多說那樣的話。”
孫野道：“一定，一定，哈哈，陸先生真有你的。”確實(shí)，這樣一來，不管老百姓會不會想起那大圓圓兒天和大元有什么聯(lián)系，至少也不會覺得它多靠譜了。
兩人就這樣拜別了孫野，轉(zhuǎn)頭便往回走，路上陸越銘嘆道；“以前大街小巷散布的那些反詩反言，我就感覺這北平已經(jīng)不太平了，如今他們看來是真要鬧大了?！?p> 賀婷玉搖頭道：“所以我們?nèi)ジ蚪憬阏f一聲，不對，最好直接跟道衍大師說一說吧?！鳖D了頓，又道：“還好忙起來了，我也能夠不想那個可憐的小乞丐了?！?p> 陸越銘嘆道：“看了他，我有些惶恐。我捫心自問一下，我自小而來，有什么地方比他要高呢？論才論德，論文論武，我削尖腦袋也得不到一絲所成。也就是靠走運(yùn)，如今他躺在巷角，而我則可以和他的幫主閑談。唉，如今我這微薄的才智，卻身處如此地位，實(shí)在不相稱，現(xiàn)在這次，如果我有一個不小心，只怕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p> 賀婷玉也道：“正是，我倆也要竭盡心力?！?p> 兩人走了一段，最終路過了一個藥鋪，那是賀婷玉的，這二人為燕王效命，也總得有個明面上的正經(jīng)營生。于是燕王賜了陸越銘好幾塊土地，而賀婷玉也討到了一個藥鋪，在那里順便可以與其他燕王的人接頭。這些都有人打理，所以不必二人操心，只用一心為燕王效命即可。
然而兩人往藥鋪里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和尚正站在臺前，兩人忙走了進(jìn)去，果然正是道衍和尚，兩人忙施了禮，原來道衍偶爾在北平城走街串巷，于是走到了賀婷玉的藥鋪，正好他自己也研究醫(yī)藥，于是就想抓一點(diǎn)藥來配自己的方子。結(jié)果正好這兩人就到了。
兩人忙上前說了自己的見聞，道衍聽罷，微笑道：“貧僧已知，此事不宜過急。正好二位有故人設(shè)宴，先不要負(fù)了好友盛意。”說著示意一下那個藥鋪小伙計，伙計道：“老板娘，剛才一位姓姚的官爺要請你和老爺去登天樓，說是龍戟也要去?！?p> 陸越銘認(rèn)識龍戟這人，也是由于姚少勇與人談?wù)摫〞r認(rèn)識的，此人也是博古通今，通曉兵書，比之姚少勇更多了許多和善，只是沒想到他居然也來了北平。
道衍道：“你們同為燕王做事，平時也應(yīng)做好朋友。順便，這事情也可以說與姚將軍，還有這江湖的好漢。”
兩人忙施禮，轉(zhuǎn)身進(jìn)藥鋪內(nèi)拿出兩件好衣服，那登天樓是北平城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酒樓，都是大富大貴之人所在，可不能穿的寒酸。
兩人走到了登天樓門口，結(jié)果正好撞上姚少勇，旁邊還有一個人，穿的也是很富貴的樣子，這人看起來身材壯實(shí)，一看就是練武之人，臉上稀疏有些胡子，而且胡子還帶有些金黃色。陸越銘認(rèn)得他，這位就是龍戟。
陸越銘與兩人打了招呼，賀婷玉也笑著叫姚大哥，龍大哥。龍戟笑著還了禮，看著樓的招牌，悄悄道；“登天樓，現(xiàn)在查得緊，這名字是不是犯忌?。俊?p> 姚少勇笑道：“這有什么，‘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铩闭f著又重重拍了龍戟一下，道：“說起來我就氣，好好的一個‘自強(qiáng)’的機(jī)會，就被你這傻子生生給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