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才離虎穴
次日,北平城一處僻靜的住所里,季先生正坐在桌前,端詳著手里的一張紙,那紙上畫著的是一把劍的圖樣,那劍劍格是原型,看起來有些像陸越銘的那把大劍,只是劍柄稍短,只可單手握持,劍格的形狀也由老虎變成了獅子,而且外表的浮雕也華麗了許多。
此時敲門聲起,季先生應(yīng)了一句,門便推開,只見道衍、金忠、袁珙三人走了進來,各自施了一禮。
季先生點點頭,道衍開口道:“殿下,金禪宗一事,可有異議?”
季先生道:“還是按照原先的辦?!?p> 道衍問道:“那么獨身破金禪宗的那二人……”
季先生冷冷道:“那些游俠兒兩手空空,這事情總得有個罪人,你也要保他?”說罷抬起頭,看看三人,道:“你們?nèi)硕家K???p> 道衍上前看了看季先生手邊那張劍的圖,施禮道:“殿下,此劍形制,看著似乎眼熟?!?p> 季先生道:“就是看那小子腰間那把劍實在不錯,正逢遇到一名匠來此,我便托他仿照那劍,匯了這圖,等到時托他打出來。”
道衍看了看圖,道:“這吞口由虎改畫作了獅子?!?p> 季先生道:“那是烏斯藏來的匠人,烏斯藏那里信佛,佛家崇尚獅子,我看這獅子樣更好,就這么辦吧。”
道衍笑道:“我聽說獅子不同于老虎,乃是集群而居,雄壯者統(tǒng)御眾獅,比之獨來獨往,自恃勇力的老虎,倒更像王道。而這劍,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之劍,然而昔日莊子有云,‘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圣士為鐔,以豪杰士為夾’……”
季先生打斷他:“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那姓沈的丫頭,當真一代英杰,巾幗不讓須眉,我定然要了她。只是她手下的一個小仆,不過武功高強,且殺伐果斷,甚合我意。有何奇怪之處?還有那個丫頭,也只是個出賣色相的殺手而已。這兩人又什么特異之處?”
金忠先道:“貧道略算得一卦,此二人,乃殿下白冠之絲骨,失之可惜?!?p> 袁珙也道:“我觀那二人面相,陰鶩非常,定然閱盡世間冷暖,深諳這人世污穢,成大業(yè)者,總有些臟手之事,可托此二人?!?p> 道衍上前道:“殿下可聽過‘城隍島’?”
季先生忙問:“與此事何干?”
道衍低聲道:“那個少年,據(jù)貧僧所知,與那城隍島有些瓜葛?!?p> 季先生長出一口氣,問道:“但是整個北平正道傾巢而出,卻徒勞無功,這總得有個壞人。”
金忠冷笑道:“盟主薛譚,在燕云樹大根深,不愿與殿下結(jié)交,此次共伐燕山,也多有不尊之處,可以當一個奸邪小人。”
道衍也道:“那二人已經(jīng)亡命關(guān)外,惶惶不可終日,待知曉殿下恩德,定然全力相報。舍一狼而得二犬,難道不是好事么?”
季先生想了想,道:“那狼乃是群狼,要舍還是費周章的?!?p> 道衍笑道:“殿下要兼掌廟堂江湖,那些總是要舍的,何不趁此良機呢?”
而此時,陸越銘與賀婷玉二人早已穿上行商人的衣服,混在一對客商中,偷偷出了長城,進入了茫茫的蒙古草原。這一對商人共有三十余人。明初時,朝廷為防北元卷土重來,禁止一切邊關(guān)商旅往來,蒙古草原物產(chǎn)不豐,這一禁,連鐵具都是奇貨可居,一口尋常的鐵鍋都可以在草原賣個大價錢,這一來,也使得許多亡命徒不惜冒大險,去往蒙古經(jīng)商。這一支商隊,就是長期奔走長城內(nèi)外,走私貨物。沈小姐也不知怎么,和他們聯(lián)絡(luò)了上來,此次便讓陸越銘二人借此混入商隊,從此遠遁蒙古草原。
陸越銘雖然武功大進,達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地步,然而卻盡失了當年一路拼殺,辛苦得來的江湖地位,反而落得在江湖上人神共憤,流落異鄉(xiāng)的境地,想起來總是悵然若失,所以一路上他也是借著自己體虛傷病,躺在一輛拉貨車上,唉聲嘆氣,不愿起來。
賀婷玉精神要好得多,她騎著一匹馬走在旁邊,看陸越銘這樣,于是走上近前,掏出一個牛皮袋子,道:“這是馬奶酒,你要不要來一點。”
陸越銘接過袋子,猶豫道:“我這一喝,恐怕得躺下好長時間了?!?p> 賀婷玉笑道:“你現(xiàn)在不是躺著的么?”
陸越銘道:“但是腦子還能動么?!?p> 賀婷玉嘆道:“就是動腦子才有愁事,安心吧,沈小姐肯定給安排好了?!?p> 陸越銘想了想,長嘆一聲,道:“也罷,聽天由命?!闭f罷打開牛皮袋子,猛地灌了一大口,又塞上木塞。賀婷玉也不拿回去,提一提馬,又走上前。
陸越銘本來不愛飲酒,但是如今身世變故如此,也不由得借酒澆愁,這一路都是爛醉如泥,如此過了也不知多長時間,就在這天,他宿醉一夜,剛剛爬了起來,就看見帳篷門一挑,賀婷玉居然鉆了進來。
陸越銘吃了一驚,問道:“你來干嘛?”
賀婷玉冷冷道:“怕什么,我算好了,你醉的那樣子,怎么可能給衣服脫了。”
陸越銘問道:“那……你也不用進來吧。”
賀婷玉道:“我找你有事。”說罷湊近了,悄悄對陸越銘道:“這隊里那個老頭兒,你認得不?”
陸越銘想了想,問道:“老頭?是哪個?”
賀婷玉咬牙道:“這里面就一個老頭兒,你說是哪個?那個瘦瘦的,山羊胡子的,你到底認識他不?”
陸越銘又想了半天,賀婷玉不屑道:“算了吧,我看你根本沒有注意那個人,我真服了你?!?p> 陸越銘問道:“你問這個干嘛,他怎么了?”
賀婷玉道:“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對,總覺得他看你,眼睛里帶著股恨意,特別深,好像要把你吃了一樣,他很能掩飾,但是我還是能看出來。”
陸越銘嘆口氣,道:“罷了,他恨由他去吧,注意一些就行了?!?p> 賀婷玉冷冷道:“那人可不簡單,在這個商隊里,那些人都是供著他的樣子,他看起來可不簡單。”
陸越銘問道:“那他說他是什么來頭呢?”
賀婷玉道:“說是個生在蒙古的人,后來入關(guān),做生意發(fā)了點財,但是后來妻離子散,他感覺也活不久,想著葉落歸根,想在故鄉(xiāng)終老,于是就花了所有積蓄,請這幫人送他會蒙古草原,讓他看一眼故土?!?p> 陸越銘想了想,還是沒有什么頭緒,賀婷玉便道:“行了,你身子也恢復(fù)了,你今天別喝酒,仔細看看一吧。”
陸越銘也覺得這兩天有些太亂,于是這一天他也不再喝酒,而是騎上一匹馬,跟著大隊人馬一起走著,陸越銘也仔細留意了那個蒙古老者,但是怎么想,都記不起來與自己有什么瓜葛。
就這樣過了一天,晚上陸越銘鉆進自己的帳篷,本來打算入睡,沒想到賀婷玉又鉆了進來。
賀婷玉低聲道:“那人到底是誰,你想起來沒有?”
陸越銘想了想,道:“我還是想不起來,根本不認識這人啊。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想起來有一處不對。”
賀婷玉問道:“哪里不對?”
陸越銘道:“那個蒙古老人說,他是想回到故鄉(xiāng),葉落歸根。但是那是漢人的說道,蒙古人逐水草而居,他有什么葉落歸根?他的蒙古包都是飄來飄去的?!?p> 賀婷玉搖搖頭,道:“人家的故土在整個草原唄,想晚年在熟悉的草原上度過,這也說得通。”
陸越銘無奈笑道:“這次反而是你覺得他沒有不對了?!?p> 賀婷玉道:“行了,既然你也覺得有問題,那今晚我們要不要走為上計?”
陸越銘這一下陷入了猶豫不決中,想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半天之后,才慢慢道:“不是說……安心吧……”
賀婷玉冷笑道:“人死了也得蹬蹬腿吧。”
陸越銘又想了一會兒,咬牙道:“也罷,看這些人的貨物,鐵鍋農(nóng)具不少,這些東西賣給蒙古人,得讓他們又多打好多兵器,助他們進犯大明,我跟隨他們,豈不也成了不忠不義之人。這一走,起碼我倆是與之不相為謀的?!?p> 賀婷玉無奈一笑道:“還扯得這么大義凜然呢?!?p> 于是這兩人趕緊在這里收拾起東西來,賀婷玉早就不知什么時候,搜集了許多干糧淡水,陸越銘也草草收拾了一些,估摸著既輕裝,又可以保證好一段時間了。兩人從來沒有來過這茫茫草原,這一去,沒了向?qū)?,要活命實在不易,這一去,實在是需要很多決斷的。
兩人收拾完畢,賀婷玉小心的從帳篷里探出頭,先看看虛實,然后對陸越銘打了個招呼,兩人便一齊走出了帳篷。
只見夜幕下,許多小帳篷如同一個個墳包,靜的可怕,然而突然,那一個個帳篷后面一陣閃亮,星星點點的火光閃了出來,那些帳篷里走出了一個個人,都是這商隊的人,然而這些人,卻都拿著弓弩兵刃,一個個看起來來者不善的樣子。而那個蒙古老者,也慢慢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