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終須人為
這一個夜晚是格外的難熬，剛才大堂里幾乎吵翻天，然后譚學(xué)禮好容易把大家安撫下來，現(xiàn)在眾人都坐著不說話，確切說，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各自都想著自己的事情。陸越銘臉上已經(jīng)寫滿了驚慌之情，腿不住的抖著，突然遇到了這么大的變故，他腦子已經(jīng)完全亂了。
接下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如果沈小姐這次真的遭遇不幸，自己要去參加劫牢反獄么？這些人，我相信，任兄弟夫妻倆肯定會這么做，譚大哥，還有兩個姓馬的兄弟也會這樣，其他人……就不好說了，和以前不同，這是挑明了和朝廷作對，幾乎不可能有勝算的，要是以前，自己肯定是能躲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但是如今他卻忍不住的猶豫起來。對了，沈小姐是被誣陷了，還是真的和蒙古人有勾結(jié)？一旦想到沈小姐可能做出這種事，他突然感覺特別傷心，莫非沈小姐真是這種人？而自己也曾經(jīng)和這種人共事過？不會的，沈小姐的為人自己見識過，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看人的本事是多不靠譜。
行了，別想這些沒用的了，想想以后吧，如果這段緣分真的盡了，以后的日子呢？自己已經(jīng)得罪了沈夫人那一派，到時自己恐怕兇多吉少……不過也未必，勾結(jié)蒙古人謀反可是大事，這樣下來，整個沈家肯定就得倒了，自己只要躲過一段時間應(yīng)該就可以沒事，之后怎么辦？要么可以上鄉(xiāng)下當(dāng)個教書先生，要么隨便找個鏢局什么的走走鏢，總能夠養(yǎng)活自己，加上自己分到的一大筆錢，下半輩子倒不用愁。只是想到從此和沈小姐以及其他人的緣分已盡，而且自己參與沈家內(nèi)部紛爭這一段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以后也只能成夢了。想到這里他心里也忍不住的失落。不過恐怕也不會那么簡單，沈小姐要是牽連進(jìn)這種大案，自己確定能好過么？當(dāng)年深陷死牢，萬幸遇到大赦，去城隍島做了獄卒，如今恐怕是沒有這么幸運(yùn)了。
等到天蒙亮的時候，終于大門上傳來了三聲敲門聲，沈小姐的聲音傳了過來：“弟兄們，我回來了，幫我開下門?！?p> 譚學(xué)禮一個箭步上去，把門打開，只見沈小姐慢慢的走進(jìn)來，對眾人笑道：“我就知道你們肯定都在這里?！?p> 眾人也紛紛站了起來，于鳳娘如同餓虎撲食一樣的上去抱住沈小姐道：“小姐，他們沒傷到你吧?！辈坏壬蛐〗愦鹪挘蛯χ郎喩碛挚从帜蟮臋z查起來，沈小姐笑著扯她耳朵把她拉開，這一下緊張的氣氛也得到了緩解。
眾人中有些人問沈小姐究竟發(fā)生什么事，沈小姐用手安撫住眾人，道：“沒什么，官府查案嘛，總要找些人問問話。我現(xiàn)在很累，等我先休息一下，你們先回去，別亂走，等到時候我叫你們有事。”
眾人又問候了幾句，然后也依著她說的，各自回家休息去了。大家臉上都沒有輕松感，誰都能看出，這事絕不會那么簡單。
過了大概半天的時間，沈小姐開始派人來傳信，依次叫大家去她那里商談事情。等輪到陸越銘和任風(fēng)，齊巍三人時，天又已經(jīng)黑了。
三人忐忑不安的走到沈小姐的桌子前，沈小姐一手扶著腦袋，很疲憊的樣子，見到三人走來，勉強(qiáng)直起腰，道：“你們?nèi)齻€休息的還好么？”
三人都稱是，沈小姐打量一下三人，道：“你們不用這樣，臉上像天塌下來一樣，還不一定會塌呢?！?p> 陸越銘心想這也不是讓人寬心的話吧。
沈小姐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別的我就不多說了，你們知道那巴指揮使叫我說什么事么？”
三人自然搖頭，沈小姐苦笑道：“那個姓尹的跟早乙兒堂勾結(jié)，他貪我沈家的錢，很多都投到蒙古人那里去了。怎么勾結(jié)的？為美人一笑，跟他勾搭的那個，就是早乙兒堂的，是個蒙古人，叫亦憐真八剌，化名叫韓真。他干的好事，我這個當(dāng)家的肯定得叫去說說，唉，那時候我是當(dāng)家么？”
齊巍道：“那個女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吧，她是不是專門靠身子去拉人的？”
沈小姐苦笑道：“沒錯，她已經(jīng)拉了四五個了?！?p> 任風(fēng)忍不住插嘴道：“這蒙古人混的不好，真是為了拉人，什么招都用，就像佛家的那個……就那個禪似得。”
沈小姐道：“沒錯，我們沈家就被他害苦了，本來我們家這種的，現(xiàn)在朝廷就忌諱，又出了這事，一個搞不好，我全家倒霉?！?p> 這下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沈小姐看了看他們，道：“不過也沒那么壞，要真是清算，我們現(xiàn)在早就不會在這兒了。聊了一晚上，我知道那巴大人的意思，其實(shí)是想借這個事情要挾我，讓我們沈家協(xié)助他剿滅早乙兒堂，還有就是……自己也撈一點(diǎn)。實(shí)在對不住，另外兩張地圖都給了他，就算他不方便自己去找，拿去討好別人也行。至于真金白銀，以后還得給，撈來的錢都不夠了。三位兄弟，我只能向你們那份里再借點(diǎn)，唉，這個口實(shí)在是沒法開?！?p> 那三人忙說無妨，陸越銘忍不住問道：“那這樣可以算擺平了么？”
沈小姐苦笑一聲道：“哪那么容易，他可是拿我們沈家的錢去給蒙古人的，肯定得牽連到我們沈家，那巴大人已經(jīng)明說了，那尹德是肯定不能放過的。不過他話里透出的意思是，有可能不牽連到我們沈家。主要是看我的‘表現(xiàn)’如何了。我叫你們辦的，就是讓你們裝成早乙兒堂的人，跟那尹德碰面。想辦法騙取他信任，然后……幫他殺我?！?p> 這一下三人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說話，沈小姐就道：“放心，不可能讓他得手，不是要給他換個罪名么？他本來寫了一些反文，再來個行兇，那就輕多了。最要緊的是，他是反賊，他要?dú)⑽?，這我不和他涇渭分明了么？到時巴大人幫我脫開關(guān)系，在明面上也好交代。他幫我忙，我也得給他方便?！闭f罷，看三人臉上還是露著難色，又道：“這個計(jì)劃我已經(jīng)跟其他兄弟們交代好了，不會讓你們被誤會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一問他們?！?p> 陸越銘心想這樣能行么？但是知道沈小姐在這處事方面比自己強(qiáng)了不知多少，自己肯定是想不出來更好的辦法，只有照做了吧。然而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小姐，我干這活兒不太擅長啊，容易露餡，你忘了上次……”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他曾經(jīng)做過假扮旁人套話的事情，結(jié)果沒兩句就搞砸了，沈小姐很郁悶不說，他也是既惶恐又內(nèi)疚，好幾天沒睡好覺。
沈小姐道：“所以到時候你盡量要少說話，主要讓齊大哥說，對了，你把易聲術(shù)教給他們倆?！?p> 陸越銘驚道：“啊……這個……哦好，我回去就教。”心想我偷學(xué)會易聲術(shù)這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小姐遞給他們一疊紙道：“這是那尹德和早乙兒堂的聯(lián)絡(luò)方法，暗語，還有他給那早乙兒堂的書信，我在巴大人那里看到，然后憑記憶默寫了一遍，你們仔細(xì)看看，然后想想怎么跟他說話，先讓他相信你們，別著急。我為什么讓陸兄弟來，我覺得那尹德心里想的，你或許能把握好。你們回去把想好的話寫出來，我看看，等商量一致了再說?！?p> 三人也都答應(yīng)，然后轉(zhuǎn)身要出門，沒想到沈小姐突然道：“陸兄弟，你先留下來一下。”陸越銘頓時渾身一顫，只能停住腳步，慢慢轉(zhuǎn)身走回去。
沈小姐嘆了一口氣，雙手支著額頭，似乎很疲憊的樣子。陸越銘不知道究竟是要找自己干嘛，誠惶誠恐的在一旁站著，身子幾乎僵住了，沈小姐抬頭看他這樣，有些哀怨的道：“我就是想找你談?wù)?，你這樣子是干嘛？”
陸越銘只有強(qiáng)行讓自己放松下來，沈小姐看著他，道：“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陸越銘忙道：“這……這是哪兒的話？”
沈小姐道：“那尹德，你知道他跟我姨母什么關(guān)系，雖然沒有名分，但論實(shí)的話，他算不算我姨夫？我這么對他，是不是……不合乎人倫呢？”
陸越銘想了一下，道：“你是不是不這么做的話，尹德也是必死的？”
沈小姐道：“沒錯，最后不可能放過他。現(xiàn)在就是官府沒精力動他而已?！?p> 陸越銘又問：“而且如果你什么也不做，整個沈家就會受到牽連，很不利，是不是？”
沈小姐苦笑一聲道：“哪是不利，搞不好，滿門抄斬。你別看我們沈家在江湖上怎么呼風(fēng)喚雨，朝廷真要動我家，最多……稍微費(fèi)一點(diǎn)力氣吧?！?p> 陸越銘道：“那還說什么呢？你不作為的話，只能讓禍?zhǔn)逻M(jìn)一步增大，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沈小姐搖搖頭，道：“可畢竟這是我親手把他送上斷頭臺的，這是我親手干的，本來我打算讓他不要再禍害我們沈家的生意，就可以了，我會養(yǎng)著他，讓他安安心心過好下半輩子，我不想走到這一步?！?p> 陸越銘道：“這個……就好像……怎么說呢？我先想一想……”等想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就好像，有一棟大房子，那房子臟亂不堪，甚至里面堆滿了穢物，臭得能讓人暈過去。然而有一家子人必須要住，那是愛干凈的人能住下去的么？”
沈小姐道：“當(dāng)然不能了?！?p> 陸越銘道：“是的，如果是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當(dāng)然只需要皺著眉頭，抱怨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是這個家的主事的父輩呢？他如果愛干凈，想讓這個家干凈的話，他就不能這樣，他必須不惜弄臟自己，也要把那個房子清理干凈，這樣，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后代才能在一個干凈的地方住下，才能有資格說自己是愛干凈的人。如果放大的話，那么這個臟，就不止是環(huán)境上的臟了，還有道德上的。確實(shí)，說到道德上的，確實(shí)那些‘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可以理直氣壯的指責(zé)別人，但是這個天下，總要有人弄臟自己的手，來創(chuàng)造一個太平的世界，讓人們可以安心的生活，也讓人們有資格談?wù)摰赖隆Ｎ艺f句犯忌的……”說罷，他壓低聲音，雙手抱拳道：“當(dāng)今圣上，都做過什么，不用我說了，但是沒有他這樣做，百姓們就得處于亂世，就得像喪假犬一樣到處撿食，還談什么別的東西？小姐，現(xiàn)在，你們家也是面臨如此的境地，你做不了那個無邪的孩子，現(xiàn)在必須有人弄臟自己的雙手，為你家換來一個太平世界，這樣你的全家人才可以安心的來講人倫。確實(shí)，那些弱者，只要捂著眼睛，說‘啊呀，太壞了，簡直壞透了’，他就是一個好人，但是大家如果都是這樣的好人，那大家都別想好好當(dāng)人，小姐，那種事，總得有人做的?！彼膊恢趺粗?，以前的謹(jǐn)言慎行已經(jīng)完全被拋到一邊，只知道隨自己心里想的說了。
沈小姐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其實(shí)我感覺我配不上?！闭f罷頓了頓，笑道：“我讓你留下，就是覺得你對這事應(yīng)該有些有意思的看法，看來確實(shí)是這樣，行了，你先回去計(jì)劃吧，順便把馮兄弟叫來，接下來輪到找他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