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莫提亞爾（3）

　　船長后退了一步，水手將他簇擁起來，“反正你們哪兒也不能去，到達福爾波茨之前，你們最好老老實實呆在船艙里?！被蛟S人數(shù)的對比上馬奇感到了安全，這讓他又精神起來，“我愿意當一個守法納稅的好公民，但這個世道總有意外不是嗎？我想這個天氣海里一定不適合游泳！”

　　水手們表示贊同似的發(fā)出一陣哄笑，夾雜著刺耳的口哨聲?；蛟S這些淡啤酒給了這幫男人太多的勇氣，有人朝沙彌揚人和身后的法師作出一個猥瑣的手勢。

　　但沙彌揚人并未動怒。她只是恭敬地向旁邊讓開。

　　“勇敢即是魯莽，熱情也是粗魯——沒有什么比這更精確了?！狈◣煆纳硰洆P人身后慢吞吞，輕飄飄地走出來，“很遺憾，原本我們打算用文明人的方式交談，不過，”露在兜帽外薄薄的嘴唇忽然向上彎起，“我想我們還有其他的辦法取得共識?！?p>　　“卡爾馬夫的晚宴?！?p>　　代表著絕對力量的藍色光芒迅速籠罩了船長及笑得最猖狂的水手，他們開始瘋狂地跳起了舞，西格瑪人的雷茲金卡舞，不斷跺地，彈跳，旋轉(zhuǎn)和半空中皮靴用力地相互擊打——船長肥胖的身體做出了他原本絕不可能做到的動作，而強壯的水手，他們關(guān)節(jié)僵硬，肌肉過分發(fā)達，但現(xiàn)在靈巧得就像一只躲避海鷹捕獵的克拉格海鳥。

　　接下來是特米爾宮廷舞蹈——圓潤地轉(zhuǎn)圈，下腰，交換舞伴，動作優(yōu)雅；荷爾人的舞蹈，粗獷，從戰(zhàn)斗當中演化的動作強硬卻也賞心悅目，還有莫利亞的科邁爾——傳統(tǒng)舞蹈，拍手和轉(zhuǎn)圈，代表了節(jié)日的喜悅。

　　沒有音樂的伴奏，沒有歡呼和笑聲，只有地板不斷被“咚咚”跺響，和風(fēng)箱一樣響的喘息，汗水濕透衣衫。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關(guān)節(jié)被反擰的哀號，肌肉過分使用后酸痛的呻吟，還有被人們拼命壓抑的呼吸。

　　水手們預(yù)料到了客人的危險，但他們從未想過這種危險比他們所能想象中最可怕的還要恐怖——他們以為這個身披黑袍，從上到下遮得嚴嚴實實，身形瘦弱的陌生人屬于黑暗世界，他們正在躲避城市的通緝，如此而已。沒有誰可能設(shè)想過：如果他們屬于一個水手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們之中沒人能夠觸摸得到。

　　當法術(shù)終于耗盡力量，幾個可憐人也耗盡了體力，他們通通倒在了粗糙的地板上，只剩下呼吸的力氣，連移動一個小指頭也做不到。

　　“我以為您對那些表演沒有興趣，”沙彌揚人興致盎然地問道，看上去倒下的那幾個家伙對她沒有絲毫影響，“但剛才甚至一個動作也沒有錯。”

　　法師懶洋洋地回答道：“我的確不感興趣，但也并不拒絕欣賞。說實話，還挺不錯的，也許下次我應(yīng)該吹吹口哨什么的?！?p>　　水手中有輕微的騷動。

　　“好了。也許我們應(yīng)該來一個自我介紹？噢，不重要，那完全不重要。我們只是想要一丁點合理權(quán)利，畢竟這里的環(huán)境實在太糟糕不是么？”夏仲的視線滑過男人們怯懦而恐懼的臉，誠懇地說道：“你看，總是有辦法達成一致的?！?p>　　可憐人被水手抬了下去。他們一直哼哼，就像一灘爛泥，法師以前所未有的耐心饒有興致地看著船員將船長和他們的大副，二副，還有水手長放在粗呢擔(dān)架上抬走，在這個過程中每個人都躲避著法師的視線，如果實在無法避開，那么他們選擇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這個小小的插曲為客人們贏得了很多權(quán)利，包括不限時間的通風(fēng)，更好的船艙和更多的水果及蔬菜——法師和沙彌揚人都不算肉食的愛好者。船長甚至為法師送來了一瓶真正的“精靈蜜酒”——口感絕佳，附帶一整套銀質(zhì)酒具。

　　“遵守規(guī)則還是遵從力量？我想這趟旅行給了我回答。他們在見識力量之前自以為遵守規(guī)則，在感受到力量之后立刻拋棄了那套所謂的規(guī)則。我們在為期六天的的旅行里每天呆在甲板上的時間不少于三個卡比，每人對此有意見。至于船長？直到下船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水手們基于長久以來的傳統(tǒng)對異族和女人表示厭惡和抵觸，但很快在力量的威脅下表示屈服。不過沙彌揚人告訴我，他們也在遵守規(guī)則：當一個你無法抵抗與反對的人來到船上時，那就盡可能的保持對他的無視——很少會有水手直視我的眼睛，當然，他們原本也看不到，但每個人都避免和我交談，在我靠近時迅速離開，如果不能就低頭，他們深信這樣就不會被‘邪惡的法師’控制靈魂，以至做下無法饒恕的事。

　　于是，這種對力量的恐懼也被合理地納入了規(guī)則。如果有更多的時間也許我會進行深入的研究，但遺憾的是，我們在船上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盡頭——意思是經(jīng)過不那么漫長并且難得舒適的旅行之后，我們終于抵達了這個自由城邦，福爾波茨港口。”

　　雖然在旅途中他們獲得了自由進出甲板的權(quán)利，但客人們使用得實在不多——一方面法師厭惡過于海上過于強烈的日照，另一方面他也實在有太多的羊皮卷，典籍，石板和泥板的拓本等著閱讀；而對于沙彌揚人來說，出身森林的女戰(zhàn)士并不算太喜歡遼闊無邊的大海，結(jié)果除了必要之外，他們大部分時間還是呆在船艙里，不過不再是那個空間狹窄，空氣渾濁的地方——船長將自己的房間讓給了他們。

　　這讓法師和沙彌揚人都在船剛停穩(wěn)時便迫不及待的來到岸上，然后他們聽到了身后的船上爆發(fā)出一陣強烈的，持久的歡呼，甚至還夾雜著語無倫次的祈禱和崩潰的哭聲。

　　“看來我們給他們造成了不少的壓力?！必惣{德評論道：“不過我可覺得我什么都沒干?！?p>　　法師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并不取決與我們，而是取決于他們。我們快點離開吧，我敢打賭那位可敬的船長先生會推遲再度出發(fā)的時間，因為他得去神殿找一個靠譜的牧師為他的水手們打打氣。”

　　這里與世間任何一個港口都別無二致。喧鬧的，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群，口音不同，服飾多樣。漂浮著垃圾的港口水面令人作嘔，苦力和仆役汗如雨下，他們背著或捧著大捆的貨物，法師甚至看見有人將重物頂在頭頂上走得飛快。

　　“馬爾菲斯人?！鄙硰洆P人說道，他們正路過一個光裸這上身的苦力，他上臂的肌肉因過度用力而鼓脹，在已經(jīng)可以感受到寒冷的天氣里，汗水凝結(jié)在男人粗糙的皮膚之上。

　　“我似乎曾在某些書里看過，他們住在遠離大陸的島上？”法師問道，吸取了在馬基塔的經(jīng)驗，這次他用無形的屏障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無論是仆役臟污的衣擺袖口還是不懷好意的金手指都別想沾到法師的一個袍角。

　　沙彌揚人停下等待一隊正在運送貨物的苦力走過。“對，”她回答法師的問題，“與大陸相比，那里要炎熱很多，馬爾菲斯人因此習(xí)慣穿很少的衣服，但奇怪的是他們并不像人們想象中那樣厭惡嚴寒，西薩迪斯肯定不適合他們，但安卡斯倒還不錯?！?p>　　“尤米揚呢？”

　　“那里不歡迎奴隸?！?p>　　在這段簡短的對話中，他們漸漸遠離了港口，將喧鬧的人群，粗野的水手，暴躁的監(jiān)工和貪婪的商人留在身后。法師看了一下高掛在天空中的太陽以估算時間，片刻之后他宣布道：“還差一個卡比的時間就到了午餐時間?！?p>　　“那我們得快點兒，大多數(shù)旅館并不會在用餐時間之外提供食物。”

　　有鑒于很快就要再度啟程，這次就連法師也沒有多說什么。排除掉最大的干擾，沙彌揚人只花了很少的時間就找到了一個距離港口不遠的旅館，附帶著一個小小的酒館，客人多數(shù)是乘著補給前來買醉的水手，因此酒水和食物都相當廉價，當然也別指望有什么品質(zhì)可言。

　　一個隱藏在房屋背后吱呀作響的樓梯將客房和酒吧分隔開。老板將他們帶到兩間相鄰的房間：“兩個銀幣一晚，”這個滿臉油膩的肥胖男人懶洋洋地強調(diào)，“當然這個價錢是每間?！?p>　　亞麻床單，木床和一張桌子，窗戶掛著的粗麻窗簾看上去就跟一個紀年沒洗那樣。房間里飄蕩著古怪的，令人厭惡的氣味，老板在客人們皺起的眉毛里聳聳肩說：“噢，該死的，這幫懶鬼，打掃總是忘記開窗換氣！”

　　然后他幾步走進去，扯開窗簾用肥壯的拳頭錘了一下兩扇木窗，“嘩啦”——然后令人窒息的木柴燃燒味道飄了進來。

　　“別在意，現(xiàn)在是午餐時間！”老板往地板上吐了口唾沫，“客人們，再也沒有旅館能比比這里更靠近港口啦！”

　　說得對，所以旅人沒有選擇。

　　他們沉默地拿過鑰匙，然后法師和沙彌揚人都決定除了睡覺以外，他們不打算在那里多呆哪怕一卡爾。

　　與其他港口不同，在福爾波茨，旅客們不需要跑遍整個碼頭尋找客船，管理城市的商會聯(lián)盟在這里成立了一個名叫“港務(wù)局”的機構(gòu)，所有進入福爾波茨港口的船只都必須到港務(wù)局登記并且納稅，如果被這些身穿紅色制服的職員發(fā)現(xiàn)有哪艘船沒有登記，那船長和水手就得游泳離開福爾波茨港——船和貨物都會被港務(wù)局扣押，直到繳納巨額罰款之后才能贖回。

　　當然，港務(wù)局也向船長們提供各種服務(wù)，比如前往不同目的地，愿意搭載乘客的船長便會將信息登記在大廳里，旅客們只需要來這里瞧瞧，就能根據(jù)上面提供的信息找到那個或者在酒館里爛醉，或者正在和某個女招待談?wù)撊松硐氲拇L，花上幾個到幾十個銀幣，買到一張船票。

　　“我需要兩張前往弗拉茨的船票?！痹诟蹌?wù)局的大廳順利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沙彌揚人和法師在一個昏暗嘈雜的酒館里找到了那艘名叫“獵鹿號”遠洋帆船的船長，父神保佑，他還沒喝醉，意思是，至少這個男人還保持著清醒，雖然帶著濃重臭味的酒嗝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嘴巴里冒出來。

　　“噢，客人……”他低聲咕噥了一句，用力搖晃了一下因為酒精的麻痹而沉重混亂的腦袋，“你們想要去阿肯特迪爾？”他握著酒瓶仰頭灌了一口，任由多余的酒水淌在衣襟上，“十個金幣一個人?！痹谘氏伦詈笠豢诰浦蟠L心滿意足地放下酒瓶，橫過手背抹掉下巴上的酒漬，“就這個價，如果愿意，現(xiàn)在就一人給我五個金幣，告訴我你們住在哪兒，開船的前一天我的男孩會去通知你們，所以除了餐廳，廁所，其他地方最好哪兒也別去?！?p>　　然后他就好像說了什么特別好笑的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