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書緣望著眼前來來往往,身上掛著孝布的人們,她驚恐地四處張望,“外公呢?我外公哪去了?外婆呢?”
旁邊有人過來,將一件東西套到了她的頭上,安書緣一把扯下來,是一頂白色的孝帽!
她呆呆地看著,一只手從她手中拽走了這東西,有人說著,“可不作興拿下來啊,聽話,快戴好!”
頭頂被壓了一下,那頂帽子又被戴了回去。
“我外公呢?”安書緣茫然地問著面前的人。
那人彎下腰,“你外公走了,你是外孫女吧?去大屋磕頭,送送你外公吧!”
安書緣愣了下,回了點神,扭頭跑去了大屋。
大屋的木門檻里,舅舅們圍著中間的床跪著,安書緣撲到了床前,外公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
“外公?”安書緣輕輕喚了一聲。
“外公我是小緣,外公……”安書緣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我是小緣?。 彼碌陌l(fā)抖,緊緊揪住外公的袖子。
旁邊有人說道:“這是哪個小后代,快點帶出去,莫要把壽衣弄濕了!”
有只手伸過來,要拽走她。
安書緣拼命掙扎起來,“不要碰我!我要外公!放開我!外公!外公我是小緣??!”
一番拉扯,安書緣還是被拖出了大屋,她看見了安媽,“哇”地一聲,撲了上去。
“外公他……哇……你騙我!你打電話……明明……說是生病了……你騙我!”
安書緣像是瘋了一樣,扯著安媽又哭又鬧,她哭,安媽也哭,直到安爸過來打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好像是讓她清醒了,也好像把她打傻了,安書緣靜了下來,不哭了,也不鬧了,只是走到墻角,蹲在那里默默地流著眼淚。
安媽和安爸都顧不上她,沒有人顧得上她,安書緣抬起頭,見到大姐和小玉也戴著孝帽,跟著舅舅家的表哥們跪成了一排,所有的人都哀傷著。
假的!都是假的!外公不會死的!外公怎么會死呢?
安書緣蹲在墻角,淚眼朦朧間,她看見外公的拐杖挨著青磚墻,就這樣被扔在地上。
“怎么可以……把外公的拐仗扔在這里……外公還要用呢……”
安書緣把那根拐仗抱在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只覺得所有人都是騙子!
安媽騙了她,明明說只是生病了!
外公也騙了她,之前打電話的時候,還讓她放假就過來……
安書緣吸著氣,眼淚吧嗒吧嗒滴落,我馬上就放假了,我很快,我很快就放假了啊……
一聲嘹亮的嗩吶響起,安媽過來扶起安書緣,拽著她來到大屋,大屋門前跪了一排排的人,安媽摁著她,要她跪下。
安書緣發(fā)瘋似地掙扎,她叫喊的聲音淹沒在震天的哀樂中,四周吵鬧得讓安書緣想立刻逃走,她掙脫安媽,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所有的人都在騙她!
安書緣想躲起來,這里所有人都想騙她!她要躲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因為這一切就是個噩夢,離開這些人,噩夢就醒了!
她胡亂地跑了一陣,看到一座房子,有點兒眼熟,安書緣停下來,看了看,是小舅舅家。
門沒有鎖,她呆呆地走了進(jìn)去,像個木偶一樣,在屋里四處走了走,最后停在了東房的大衣柜前。
大衣柜的鎖壞了,只有一個圓圓的,黑漆漆的洞。
安書緣伸出一根手指,勾著鎖孔拽開了大衣柜的門,呆滯地看了看,鉆了進(jìn)去,勾著鎖孔又把門關(guān)上。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嘈雜的聲音涌入腦中,安書緣緩緩睜開眼,入目一片昏暗。
她愣了會兒,兩手探了探,觸到了一堆柔軟的東西,想起這是小舅舅家的衣柜。
房里好像突然涌進(jìn)來很多人,七嘴八舌地吵著,安書緣縮了縮,屏住呼吸,不敢吭聲。
“來不及了!你快去叫老嬸子過來!”
“去個人燒開水,誰去燒開水?”
“要用什么東西??。總浜脹]有?”
“都放哪里了?早該備下了啊!”
“老嬸子來了沒有?去叫了沒???”
夾雜在這七嘴八舌之間,是小舅媽一聲接一聲的哀嚎。
安書緣緊緊攥住那根拐仗,小舅媽懷了小孩的!她,她難道要生了?
房里的叫聲越來越慘,越來越響,安書緣也越來越怕,只希望這一切快點結(jié)束!
恐懼中,她神使鬼差地湊近了那個小洞,向外看去……
血!很多血!很多很多血!
安書緣驚恐地望著那糊成了血紅色的人腿,以及那兩條腿間大片的腥紅,一雙血手抓起棉布拭了拭,棉布變成了一朵血紅的花,皺巴巴地被扔在一旁,那雙手在床頭的盆里洗了洗,將盆端起放在了地上。
盆里,滿滿的紅色液體,隨著盆和地面接觸的一瞬,那紅色開始不停地蕩漾,像是要從盆里沖出去。
安書緣嚇傻了,她的眼睛直直盯著那盆血水,滿滿的一盆,似乎可以把整個世界全都染紅!
在這血色的世界里,慘叫一聲接著一聲,沒有盡頭……
她忽然覺得喉嚨像是被卡住了,喘不過來氣,想掙扎,卻怎么也動不了!血色世界困住了她!
“救,救命……”勉強(qiáng)擠出兩個字,安書緣終于支撐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
……
“不,不要……救我……外公救我!”安書緣猛地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眼前,血色不見了!
她喘著,看了看四周,緩緩閉上眼,緊緊攥住被子。
是夢!只是一個噩夢!
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平靜下來,拿過枕頭旁的手機(jī),快五點了!
安書緣一閉眼,就想起夢中的血色世界,頭疼得厲害,睡是睡不著了,她只好靜靜地躺著,瞪大了眼,呆呆地望著上方。
雖然是噩夢,可當(dāng)年確實發(fā)生過這樣的事,安書緣記得,后來醒來時,安媽陪在她旁邊。
從那以后,她只要見到血,就渾身不舒服,嚴(yán)重時甚至?xí)炦^去。
那一年,她剛上高一。
那一年,外公走了!
外婆受了打擊,中風(fēng)住院,同年的冬天,也走了!
也是那一年,郁春修離開了安家,再沒回來過……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初三的時候,多好!
愛的人都在,喜歡的人也在,糟糕的人還沒有出現(xiàn),不好的事情也還沒有發(fā)生……
只是時間從來都是這樣蠻橫,只管推著人向前,卻從來不提醒你,前面等著你的,是什么。
安書緣靜靜地躺著,想著,想自己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了。
時間對所有人都一樣,它是最公平的,而此刻,自己卻覺得它既蠻橫又霸道。
算了……
她緩緩嘆了口氣,閉上了眼。
好與不好,都走了。幸與不幸,都過去了。
時間不會倒流,世上也沒有反方向的鐘,日夜交替,四季更迭,沒有人可以回頭。
有些人,注定要離開,有些人,只能藏在心底。
?。ū菊峦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