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
周宴聲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沈煙問完這個問題，就又將臉沉回被子里，鴕鳥就是這樣的，說完一句驚世駭俗的話就立刻縮腦袋。
“你如果愿意……也可以。只是過去你都不這樣稱呼我?！敝苎缏曨D了頓，說道，“你就喊我名字。”
沈煙其實很混亂，腦袋里有一堆問題要問，但最后她只篩選出了兩個問題，下意識就想得到確認。
她點點頭，問出第二個問題：“我們真的結婚了？”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我們有夫妻之實嗎？根據(jù)手帳上展現(xiàn)的信息量，沈煙實在懷疑這段婚姻是否真的是基于感情成立的。
但是她怕破壞自己在周宴聲心中干凈純潔的形象，她自認為自己有。
方才她還表示相信周宴聲說的話，現(xiàn)在又問了一遍，沈煙也知道自己顯得很矛盾。
周宴聲默不作聲地從床頭柜里翻出結婚證和結婚照，又說：“書房還有我們倆的結婚照擺臺，起來可以吃早飯了。”
他似是不想再解釋這個問題了，有些不耐煩。
果然不高興了。沈煙立刻乖乖閉嘴，見他要換衣服，卻拉住了他的手腕。
手心間像是一股電流導入，麻得沈煙全身一軟。
周宴聲低垂眼眸，眼帶疑惑看她。
“我……”沈煙指指他的頭發(fā)：“我?guī)湍愦殿^發(fā)吧，頭發(fā)不干會頭疼。”
周宴聲一怔，五官一柔，他勾著嘴角去拿來梳子和吹風機，接受沈煙的服務。
沈煙的手指從周宴聲的濕發(fā)間穿過，白蔥般的手指在烏黑的發(fā)間襯托得如同白玉。指腹微涼，沈煙用毛巾輕輕擦拭周宴聲的頭發(fā)，他的發(fā)質(zhì)偏硬，發(fā)質(zhì)不錯，光澤飽滿，跟他的脾氣一樣，很執(zhí)拗。
曾經(jīng)沈煙總愛幻想，假以時日，她的暗戀可以美夢成真。而如今，大夢初醒，她的暗戀果然美夢成真。
只是這如夢似幻的真實是否真的存在，或是會隨時幻滅。
就比如，手帳上最后寫的，他們倆是不是要離婚了。
如果已經(jīng)感情破裂，那這段婚姻以及她的病癥，于周宴聲而言的確是折磨。
“沈煙?！敝苎缏晢玖藥茁暋?p> 沈煙終于聽見，關上吹風機急忙回應：“啊，怎么了？”
“因為爺爺希望能一家人住在一起，所以我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老宅那，爺爺住的那棟樓隔壁的小樓。這幾天三個月快到了，才到我們自己的家里來。之后回去住，你要有心理準備。”
這是告訴自己要小心了，沈煙抿著唇點點頭。
“小王等會兒會來，帶你去總部，你聽他的安排。”
“總部？什么總部？”沈煙疑惑。
周宴聲回頭看她：“仙茗紀。”
“哦……”
仙茗紀，她爺爺一手創(chuàng)建的高檔連鎖中餐品牌，全國有兩百多家門店，除了中式酒店餐飲，價格不菲但很受歡迎?，F(xiàn)在還推出了火鍋線條，跟平價合家歡餐廳。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餐飲帝國。
她才想起來，自己多少算個副總，得上班。
出于雛鳥情節(jié)，沈煙握緊吹風機，緊張問：“那……你呢？”
周宴聲似是不耐地看了她一眼：“我有自己的公司要管?！?p> “……”這句話讓沈煙心里有一瞬間的刺痛。
她終究是給周宴聲帶來不少麻煩，讓他覺得棘手了。他們要離婚，都是她的問題吧。
“嗯嗯，沒事，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你好好上班！”沈煙笑瞇瞇地說道，聲音有力輕快。
然后她繼續(xù)給周宴聲吹干頭發(fā)。
周宴聲嘴唇翕動，欲言又止，但吹風機呼呼狂嘯，一下就蓋住了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聲音，錯過了解釋的時機，周宴聲再沒說話，背過身去。
打理完畢，周宴聲就換了身正裝出門上班了。沈煙洗漱完畢換了身衣服，坐在餐桌前發(fā)呆好久，正要提筷子吃飯，聽見門鈴響了。
打開門，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外，約莫三十歲不到，戴著副黑框眼鏡，長相干凈老實，看著斯文靠譜。
沒等沈煙開口詢問，他就遞給沈煙自己的名片：“沈總，我是王瑞之，叫我小王就好，是您的助理。”
沈煙讓小王進屋，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啊，我還在吃早飯，一起吃嗎？”
“我吃過了?！毙⊥醵Y貌地站在一旁看著她。
被人盯著吃飯沈煙也沒有了胃口，隨便吃了幾口就出門了。
上了車，小王親自開車，沈煙才問：“你知道我的情況？”
“是的。周總說了，您今天又發(fā)病了，所以讓我來接您去公司?！?p> 車子飛馳，路過一條條陌生又熟悉的街道。這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跟記憶中卻有著微妙的區(qū)別。
車里正放著《I Remember》，女歌手的聲音澄澈甜美，沈煙很喜歡這首歌，沒想到七年后車里還是這首歌。
“你什么時候來的？”沈煙問。
小王像是知道她會問，熟練且詳細地回答：“我是四年前進的公司，周總親自挑的我。您大學畢業(yè)那年剛進公司，我就是您的助理了?！?p> “辛苦你了?！鄙驘煴晨寇囎勘?，不知為何身心疲憊，嘆道，“跟著我這種人很累吧？”
“怎么會呢。”小王不好意思地笑了，“您是公司高層，但是親近隨和，而且實話實說，因為底下有專業(yè)開發(fā)團隊，您手頭管的事也少……所以……”
說罷，他還害羞地嘿嘿了兩聲。
意思就是活少錢多美滋滋。
“真正辛苦的是周總，他……”說到一半，小王突然閉上了嘴不說了。
沈煙在心里自動給他接上了話——“畢竟是您丈夫，操心操力，擔驚受怕的?！?p> 心里愧疚慢慢變重變大，壓在沈煙心頭揮之不去。
她轉(zhuǎn)移話題：“周宴聲現(xiàn)在在哪里上班？”
“周總跟別人一起創(chuàng)業(yè)，開了一家健康科技公司叫SODA，有自己的APP和各類周邊產(chǎn)品，發(fā)展很快，市場占有率近40％?！?p> 沈煙知道，周宴聲永遠是優(yōu)秀的，他可以做到一切他想做的事。
現(xiàn)在這個男人，是她的！
沈煙心中又是愧疚又是自豪，矛盾不已。
這么優(yōu)秀的男人，怎么愿意跟自己這種有病的人在一起呢？沈煙相信他不會是圖財貪色的人，就自己這點色，哪入得了周宴聲眼啊。
沈煙想了想，問：“我跟周宴聲感情如何??？”
“這個……”小王猶豫了一下，回答，“我們畢竟是外人，沒法知道太多。只是在我眼里，周總跟您一直都是很恩愛，他也很照顧您。”
那就是表面夫妻了。
沈煙抿著唇，嚴肅地點點頭。低頭看自己的手機。
現(xiàn)在的手機屏幕越來越大了，系統(tǒng)流暢，觸屏也靈敏，順滑好用，只是她用不來啊！
沈煙指紋解鎖手機后，嘗試了一下周宴聲的生日做密碼，解開了手機。
她心跳兩下，屏幕上跳出一個粉色的框的提醒：“倒計時90天，7744787秒。”
沈煙嚇了一跳，手機落在車座上。
她打開那個框，跳出來一個app，心沉了下來。
這是一個倒計時軟件，過去的沈煙定了一個每三個月提醒一次的鬧鐘，提醒她這一次限定體驗又要刷新了。
人生被分割成一塊塊三個月的即時更新體驗，真是悲哀又諷刺。
車很快到了仙茗紀總部，總部大樓并沒有更換地址，大樓還是那棟30層的大樓，沈煙的記憶里管理層通道也沒變，順著專用電梯上樓到了自己辦公室，小王給沈煙一個個對照著照片介紹她公司里的主要管理人員和董事會成員。
介紹完畢，沈煙很疲憊，捂著腦袋喊：“我記性本來就不好，你剛講完我就都忘記了?！?p> “沒事，開幾次會您就認識了，都有名字牌的?！?p> 沈煙點點頭，起身打算去上衛(wèi)生間，結果走出辦公室轉(zhuǎn)悠半天都沒找到衛(wèi)生間。
“沈總，您在找什么？”秘書室里出來個年輕的女孩。
看沈煙從秘書室門口經(jīng)過三圈了，同事們都怕沈煙是來視察，緊張得要命，于是派她來打探軍情。
沈煙一怔，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幾圈，落在她胸前的銘牌上：“啊……小……小張啊，我……我找衛(wèi)生間呢……”
小張愣住了：“您辦公室里就有??？”
“……”小王也沒說??！
沈煙無語，抽了抽嘴角回答：“衛(wèi)生間壞了，出來上?！?p> 小張給沈煙指了方向，沈煙小聲碎碎念著什么就走了。
王助理從沈煙辦公室出來，抱著一堆資料確認，被小張喊住：“誒，王助，沈總辦公室的衛(wèi)生間壞了，需要報修嗎？”
“壞了嗎？”王助理懵了。
“對啊，剛才沈總出來找衛(wèi)生間上呢?！?p> “……”小王助理徹底懵了，沈煙剛才出來也沒說自己做什么啊。
他點點頭，面色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了，我已經(jīng)報修了，不麻煩你們了?！?p> “哦哦，好的?！?p> 小王助理掏出手機，打開手機文件夾，找出公司布局圖發(fā)給了沈煙。
沈煙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正好收到這份PDF文件，頓時明白了為什么周宴聲會找他當自己助理了。
往回走的時候，就聽見秘書室門口吵鬧嘈雜聲一片，沈煙擰著眉走過去，小王背對著她，面對著什么人說著什么。
沈煙走近看，就看到一群秘書室的員工為難地圍著她的姑父方鍔，而方鍔手指著小王，大聲地罵罵咧咧：“憑什么要撤掉我的案子！你算什么東西！你讓沈煙出來跟我說！”
“方總，這是公司的決策，不是沈總一個人說了算的?！毙⊥跗夂芎玫匕矒嶂?。
“別找借口，她主管菜品開發(fā)，這個項目的我負責的，她橫插一腳，董事會就否了我的方案，不是她的原因是什么？”方鍔啐了一口。
沈煙直皺眉，喊道：“小王，叫保潔阿姨來打掃衛(wèi)生，有人隨地吐痰。”
所有人都愣住了，小王側過身讓開路：“沈總?！?p> 沈煙點點頭，示意小王到自己身后去。
她比方鍔矮了半個頭，微微抬起下巴看著自己的姑父，輕笑一聲：“方總，什么事惹你這么不高興??？”
雖然管理一家這么大的企業(yè)讓她很慌張，但是面對方鍔，是她最不膽怯的事。
方鍔年近五十，但保養(yǎng)得不錯，身材筆挺勻稱，若不是眼神暴戾且私欲過旺，還是個頗有魅力的帥大叔。
“沈煙，我和你都是公司副總，平起平坐，我管我線條的事你插什么手？”方鍔不客氣地說道。
“不好意思?！鄙驘煷驍嗔怂牌ā?p> 沈煙看了眼小王，小王湊近邊小聲說道：“方總現(xiàn)在管仙小府事業(yè)線，想要換掉原來的供應商，換另一家，您覺得新供應商雖然報價低，但是食材不夠好，就在董事會上否決了。?！?p> 仙小府是平價合家歡餐廳線條，針對年輕和家庭客戶。
方鍔不耐煩地問：“沈煙，我還在這里等你回答呢，你怎么一點都不尊重長輩?！?p> 沈煙聽完小王復述，點點頭，笑瞇瞇地回答：“方總，我當然沒這個權力一票否決你的決策。只是我認為，我們仙茗紀就是靠好食材好味道，匠心水準站穩(wěn)市場的，仙小府現(xiàn)在正在上升期，在公司利潤占有率也挺高，如果食材出了問題壞了口碑，會影響整個仙茗紀招牌?！?p> “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估計是董事會……包括董事長都是贊同的，所以才否了你的方案吧。”沈煙無辜地眨眨眼，委屈地癟嘴，然后語氣一換，“姑父……是覺得我是故意針對你嗎？沈煙只是替公司考慮而已……”
說到一半，沈煙還愣是擠出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這柔弱無辜小白花的表演讓周圍員工都看得心痛不已，雖然都是底層員工，但是也耐不住小聲議論，譴責地看著方鍔。
方鍔平時就剛愎自用，在沈煙爺爺面前裝得體貼孝順，但是在員工前就狂妄自大，沈煙雖然只是個拿工資和分紅的掛職閑人，但是性格好，也沒架子，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周圍員工越聚越多，都同情地看著沈煙。
方鍔眼看著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氣得脖子青筋暴起，手指著沈煙半天，最后一言不發(fā)地拂袖快步離開。
沈煙看著他落荒而走的背影，擦擦眼淚，眼神帶著滿滿地厭惡。
回到辦公室，沈煙就發(fā)脾氣了：“為什么方鍔這人還能在公司里！”
“是老董事長安排的。”
她當然知道是爺爺?shù)陌才?，讀大學的時候方鍔就是副總了?？墒巧驘熅褪菤獠贿^。剛才小王介紹人的時候她沒聽仔細，現(xiàn)在她有必要好好記一遍公司高管了，看看是不是還有什么倒胃口的人。
坐在老板椅上，沈煙氣得劉海都被吹飛了：“他想做什么我還能不知道嗎！要是采購這塊被他把控了，他不知道能囤多少錢！”
小王看了眼沈煙，欲言又止。
“怎么了？”
“下午，還有一個選代言人的討論會?！?p> 沈煙不是很想?yún)⒓樱骸昂蜻x人都是誰啊……唉，我能不能不上班?。∥也幌肷习?！”
“呃……”小王尷尬地回答，“有……方天雪?！?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