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山腳下的這些日子,與趙嬸斗、與趙菱菱斗,開酒肆、買地契、劫富濟貧……有喜有怒,有驚有險。若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忘記身份,忘記過去,不再報仇。
可父親與兄長午門斬首的血腥一幕,只在最深的夢里出現,將她從這庸碌而平凡的日子中,一次次驚醒。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愿連累你?!彼龑⒁暰€從顧致遠臉上移開,凝視著不遠處的黑暗。
“我不怕被你連累?!鳖欀逻h微揚嘴角,“我知道你心里藏著秘密,即便是有一百個秘密,也不會難倒我,嚇退我?!?p> “可我不想讓你攙和?!泵闲∈徙y牙緊咬。
“可我偏要攙和。萬一出了什么事,我能救你?!鳖欀逻h臉上笑意吟吟。
“你!”孟小梳被這人氣得要死,憤憤地甩開他的手,坐在稻草上,“不要煩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無妨,我不煩你就是了?!鳖欀逻h也坐了下來,與她隔著一肩之距。
孟小梳努力將腦海中的煩思雜緒一掃而空,靜靜分析起了眼下的情形。若那段泰真如顧致遠所說,是有意為之,那自己便不用擔心太多。可萬一不是呢,王老太她們定然也會受到牽連。
想了想,她心念一動,朝外頭喊道:“牢頭,牢頭!”
“干什么?”那牢頭大步走了過來,橫眉冷眼地看著孟小梳。
“我要吃飯。”孟小梳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表情拽上了天。
“這不是飯?”牢頭指了指地上那兩只碗,碗里只有四只窩窩頭,是孟小梳和顧致遠一天的吃食。
“太硬了?!泵闲∈岵粷M地搖頭道。
“你當這是哪兒?這是牢房!有你挑三揀四的份兒?”牢頭沒好氣地吼了幾句,轉身離去。
孟小梳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段泰是個心細的,或許是怕事情露餡,所以才早早地吩咐過這牢頭,不能對自己和顧致遠優(yōu)待。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顧致遠的猜測,并不是事實。
這一日,吃完肘子之后,餓得前胸貼后背的孟小梳,只好啃起了那硬邦邦的窩窩頭。顧致遠雖然一看就是富家公子,但也絲毫不嫌棄,反倒吃得極為香甜。
入夜,二人均是有些困倦。
顧致遠看了看呵欠不止的孟小梳,不動聲色地將那稻草,分作了相距甚遠的兩堆,自己躺在較少的一堆上。
孟小梳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心里仿佛有根看不見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默不作聲地側身睡在較多的那堆上,心中百轉千回。閉上雙眼,眼前就出現顧致遠那張溫潤的笑臉,始終揮之不去。漸漸地,她的嘴角也掛起了一絲笑容,極淺,好似微風輕撫水面帶來的漣漪。
打更的人在牢房外走過,將夜風從街頭帶到巷尾。
此時已是初秋,雖是和衣而睡,但顧致遠仍覺得有些寒冷,況且腦海里思慮萬千,根本無法入眠,索性坐起了身,靜靜凝視著已安然入睡的孟小梳。
月光從高高的小窗中灑下,恰好落在她的臉上,使那鴉羽的睫毛投下兩道淺影。
她臉上的疤痕,本就是對枯葉草過敏所致。這陣子事情繁雜,忙碌之下竟忘了涂抹枯葉草汁,此時,疤痕已消退了八九分,而且似乎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淡。
朦朧的月光下,這張睡臉宛若一個夢境,那光潔如瓷的額頭,淡若煙云的長眉,以及弧度姣好的臉頰,尤其是嘴角微彎的那一縷淺笑,簡直美到令人不敢相信這是真實。
顧致遠看著看著,不由得有些癡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心想:明日就讓那牢頭把段泰叫來,將自己二人放出去吧。
夜風極冷,從小窗灌入,吹得他微微打了個寒戰(zhàn)……
次日,孟小梳醒來后,顧致遠還靜靜睡著,縮膝側躺,眉頭微蹙,似乎在睡夢中思索著什么。
已有人將今日的吃食送來了,依舊是四個窩窩頭,似乎比昨日的要小幾分。孟小梳三下五除二干掉一個,腹中仍是空空,正欲吃第二個,忽然聽到一聲呻吟。
轉目一瞧,睡在稻草上的顧致遠,依舊是雙目緊閉,嘴唇的顏色有些發(fā)白,眉頭也是越皺越緊。
“你怎么了?”孟小梳趕忙上前摸他額頭,被燙得嚇了一跳。前日,她見顧致遠與段泰在亭中飲酒,回去之后,自言自語了幾句“不要暴露身份”之類的話,結果次日,顧致遠就因此事被抓入了牢中;昨日,她信口說顧致遠定是病了,一覺醒來,竟真見他身體不適,額頭發(fā)燙。
難道自己真是傳說中的烏鴉嘴嗎?
孟小梳急忙從衣角撕下一縷,用墻角水罐中的水浸透,敷在顧致遠的額頭上。
頭上忽然一涼,顧致遠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這是怎么回事?”
“你發(fā)燒了,這次是真的?!泵闲∈嵴f著,將窩窩頭拿來過來,“餓不餓,吃一點?”
顧致遠搖搖頭,他只覺太陽穴不停在跳,跳一次,就痛一次,渾身更是熱得不行,恨不得浸到涼水中才好。
“不吃就餓死算了?!泵闲∈峥粗啦换畹臉幼樱蜌獠淮蛞惶巵?,嘴上這么說,雙手卻是慢慢將一個窩窩頭撕成小塊,喂到他嘴邊。
顧致遠勉強吃下了一些,眼皮足有千斤重,神智越來越迷糊。
在京城時,他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可謂從沒吃過什么苦頭。來孟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山賊,逃亡中與侍衛(wèi)李無濤失散,饑腸累累地在山野中行走了數日,直到看到孟小梳挖的陷阱中,那兩只大眼瞪小眼的野雞時,才生起火來飽餐了一頓。
倒不是他武功不高,身手不好,而是抓獵物的確是個技術活兒。
經過那幾日的顛簸,他的身體已是有些虛弱,調養(yǎng)了一陣,好不容易恢復了幾分,哪曉得又被關入了牢中。
此時正值初秋,夜間有些寒冷,這稻草哪里比得過被褥?只一夜,就令他染上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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