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桃花境（五）
往外走，院中鑼鼓喧天，像是在慶賀一場盛會。
千百盞桃燈共燃，勝如天光，燦若星漢。
顧臨淵立于半空，靜靜俯視著一切。
人群中心位置圍著的是位華麗的女人，妝面盛大，端如神佛，正接受眾人的美好祈愿。
只見她指尖微微一揚，先前還只會木頭一樣重復(fù)話語的人，瞬間變的自然許多。
有了表情和動作，開始自然地討論起明日花斗節(jié)的事情，不過依舊是臣服于她的姿態(tài)。
“燒餅嘍！”
“上回說的金栗子呢？”
“有呢有呢！”
“來呀嘗嘗我家的糯米糕，新鮮出爐的……”
“翠玉養(yǎng)人，快來看看呀！”
“琉璃盞咯！”
“……”
一時之間，院中熱鬧非凡，若是閉上眼睛，有種身處鬧市的錯覺。
睜眼，便是酒樓唱大戲現(xiàn)場。
所有人像是在排練似的，嘴里不停念著屬于自己的那句話。
顧臨淵神色一斂，收回視線，唇角勾出抹笑意。
晚風(fēng)一吹，黑影消失在原地。
客棧二樓，房門前蹲著兩個人，正趴在門縫處朝內(nèi)看。
掌柜和他夫人。
見狀，顧臨淵笑意淡了幾分，上了最后一層臺階，揮袖直接把人放倒。
最后突然有人襲擊，兩人覺察到的時候，已倒靠在門邊，歪頭沒了意識。
少年冷眼跨過，輕輕推門進(jìn)去。
月光從窗外溜進(jìn)來幾縷，灑在少女熟睡的臉上，增添了幾分清麗。
顧臨淵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似要從中盯出破綻來。
以往不知為何，姜池魚皮下這人總是換臉。
一面好動活潑，情緒全寫在臉上，一面驕橫跋扈，兇狠毒舌。
如今倒是兩面化作一面，沒再切換過，性子也變了不少。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身上藏了很多秘密。
窗下蛾子啪一下撞上燭火，翅羽灼燒發(fā)出細(xì)微聲響。
顧臨淵收回思緒，視線流連在姜璃身上，望著頸間血脈沉思。
只要她聽話，就暫時留她一命。
等明日出了這處，再尋個由頭回來找那桃妖拿東西。
最多，毀了這密境。
剛才看見的那番熱鬧場景，她應(yīng)該是喜歡的。
淡淡幽香傳入鼻息，顧臨淵眉心微皺，一道內(nèi)力朝窗臺底下那枝盛開的桃花打去。
帶了迷香的桃花瞬間化作齏粉，顧臨淵又一眨不眨的轉(zhuǎn)眸看向床上那人。
視線移向掉出來的半截雪白手臂，良久，他眼神晦暗，伸手拉了拉她袖角。
床上的人動了動，秀眉微皺，腦袋直往被子里鉆。
“……師尊？”
他又拉了兩下。
那人終于睡眼稀松，極為艱難的探出一雙眼，迷茫地看著床邊人。
“怎么了？”少女聲音微啞。
“三更已過，該我睡床了。”
姜璃：“……”
師徒之間怎么還計較這些，徒弟不該讓著師尊嗎？
顧臨淵見她嘴里說著好，以為還要纏綿一陣，誰知話音剛落就掀了被子下床。
連鞋都忘記穿，摸索著往桌邊靠近，坐下，腦袋枕在雙臂上。
顧臨淵略感詫異，心嘆口氣，施了道靈咒為她穿好鞋，背后加了件衣裳。
怎的對人這般不設(shè)防。
想到門口蹲守的那兩個，心底騰升起幾分煩躁，很快被他壓下去了。
天光大亮，一夜無夢。
窗外桃枝上的雀鳥嘰嘰喳喳，客棧就在街邊，外面鬧出的動靜悉數(shù)傳進(jìn)耳朵。
惹人心煩。
卻也很好奇，鑼鼓喧天究竟是在慶祝什么。
門外響起敲門聲，是掌柜邀請他們下去過節(jié)。
顧臨淵眼珠動了動，有所察覺似的，緩緩睜開眼睛。
而這時，見姜璃早已梳妝好，正盯著他臉瞧。
視線一轉(zhuǎn)，兩人便對上。
目光帶了幾分溫度，顧臨淵不自在地撇向別處，飛快坐起身，卻沒有下床。
“快點起床！外面花斗節(jié)開始了。”姜璃直接催促道。
“師尊……可否……”
他頭回，嘴里倒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姜璃眼尾帶笑，心會神意，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早間，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當(dāng)?shù)卮迕窠M成的表演隊沿街慶賀。
與平日所見樸素的衣服不同，每個人都穿的花花綠綠的，很是喜慶，看得出來這個節(jié)日對他們的重要性。
鑼鼓喧天，賀聲不斷。
街道兩邊圍滿了人，從遠(yuǎn)處巷角一路延伸到石板橋，再往水岸過去。
到處都掛著彩布條，賣大碗茶賣湯面的在路旁支了個小鋪子在招攬生意。
踮腳遙遙看一眼，望不到頭。
桃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喚，嘶了嗓子還在應(yīng)和人們的慶典。
姜璃和顧臨淵本來只是站在邊緣觀望，誰知掌柜他們過于熱情，硬生生給帶到了離巡演隊最近的地方。
一青面小生肩膀抵著她的，昂頭扯嗓子對著她耳朵就是一聲吆喝。
“烤小土豆嘍！新鮮出爐熱乎的！”
腦中忽的一陣轟鳴，姜璃下意識偏頭藏住耳朵，離他遠(yuǎn)些。
抓了顧臨淵衣袖便往旁邊走，誰知道又到了另一位小販攤位前。
見來人，那人立刻露齒大笑熱情推銷他家的東西。
“金栗子啦！”
“有呢有呢！”
“來呀嘗嘗我家的糯米糕，新鮮出爐的……”
“翠玉養(yǎng)人，快來看看呀！”
“琉璃盞咯！”
“……”
個個都跟年底清倉大甩賣似的，也不知道叫賣的和表演的誰聲音更大。
顧臨淵任由她拉著，在人群中穿梭，偶有小販湊到跟前都被他一一冷眼勸退。
熱鬧或是冷寂，與他而言都沒有多大關(guān)系，在哪待著都是一樣的。
不過很好奇一向喜歡熱鬧的姜璃卻一直躲著走。
“師尊要買吃的么？”
見人終于停下腳步，身后是散發(fā)甜膩香味的糯米糕，他動了動被她牽住的手腕，專門提醒道。
姜璃扭頭，看見幾盒米白糯嘰嘰的吃食，眉心微不可察皺了一下，轉(zhuǎn)眼看向他笑道:“人太多啦，還是算了吧?！?p> 見顧臨淵視線落在糯米糕上面，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改口道:“買一些罷，饞得緊?！?p> 兩人正選著糯米糕樣式，人群中忽的爆發(fā)一聲大喊。
“恭迎神女——”
男女老少整齊劃一地躬身行禮，猶如信徒虔誠追隨自己的佛。
花斗節(jié)的時候會有花車載著神女游街，福臨萬家，新的一年會富瑞呈祥。
花轎內(nèi)里只設(shè)獨座，四面掛了桃紅色蠶絲簾，四角吊著月白穗子。
十六位精壯勻稱男子共抬，行的穩(wěn)妥，紗簾微動，依稀可見當(dāng)中端坐的神女，朦朧中容貌甚佳。
眾人自動退到兩邊，低頭。
偶有清風(fēng)拂落桃花，飄散著，漾開了擋人視線的紗簾，那張臉陡然映在姜璃眼底。
天資絕色，膚白若雪。
這人居然是……
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