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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無事草

食盒

今日無事草 欒提玉蓮 3768 2023-11-02 19:13:20

  劉玄德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了諸葛孔明壯志未酬身先死。流星劃破天空,就像是周朝時的那場星雨那樣令人擔(dān)心。天,該不會真的會塌?劉玄德突然驚醒,枕席如故。杞梁妻的心情,此刻的劉玄德深刻地體會到了。所以說,孔明呢?剛才那個是做嗎吧,應(yīng)該,不,必須是做夢??!

  今天的朝會孔明沒有出席。朝會結(jié)束以后,中午的那頓聚餐,孔明沒來。就連劉玄德突然編了個草席,他諸葛孔明居然也沒有出現(xiàn)在他面前平心靜氣地好好數(shù)落他一頓。這樣下去,劉玄德覺得自己一定會墮落的,一天不見孔明就有那么點魂不守舍。

  斜陽透過竹葉間的空隙,將竹簾的影子投射在草席上。諸葛孔明今天沒有吃飯,一直在注書。閑時也不可懈怠呢,既然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的君主,那么就不會大白天的就在自家堂上睡覺了。怪力亂神,子所不語??墒?,這可以為天下蒼生謀得利益,那么,就不需要孔子說話了,有諸葛孔明說話就夠了!

  劉玄德包了些點心,在必要的儀仗隊的擁護(hù)下,親自駕臨成都草堂。他在門口就下了車,把隨從們都留在門外,并要求他們保持安靜。然后,他正了正衣冠,提著裝點心的竹籃子就進(jìn)了諸葛草堂。

  今天,諸葛孔明家里沒什么人。夫人帶女兒回娘家去了,諸葛均陪著她們,已經(jīng)走了三天了??酌髡f自己是官身,一切都有公家供給,叫夫人不用為他擔(dān)心。然后,諸葛孔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在那里注《陰符經(jīng)》甚至忘了去上朝。

  最后一筆寫完了,諸葛孔廟倒頭就睡,反反復(fù)復(fù)做著同一個夢。

  第一次,他夢到劉備要跑路的時候和親自去諸葛亮家告別。

  劉備到諸葛亮家里堂上坐著,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諸葛亮看著劉備一副要遠(yuǎn)行的打扮已經(jīng)猜到幾分。

  “使君是要遠(yuǎn)行嗎?”

  “是?!?p>  “特意來向仆告別?”

  “嗯?!?p>  “請等一等,這就收拾一下,我跟你走?!?p>  “?!……好?!?p>  然后就被諸葛亮傍上了。

  第二次,劉備沒知會諸葛亮就自己跑路了。

  半路上,有個先生帶著仆從坐著馬車追上了他。

  “這是……”

  “劉使君,您既然要離開,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

  “……”

  “仆雖然是微末之身,可是再怎么不濟(jì)也是讀過《六經(jīng)》的,難道就不值得您屈尊來說一聲嗎?”

  “不是這個意思?!?p>  “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所以說,現(xiàn)在都安排好了,我們走吧?!?p>  “。。。先生要跟我走?”

  “我這個山野村夫沒有這個資格嗎?”

  “不……我是說,好?!?p>  依然還是被諸葛亮傍上了。

  第三次,劉備將要跑路的時候,一個后生突然到他家大堂上坐著。

  諸葛亮是一副出行的裝扮,看起來像要遠(yuǎn)行。

  “先生,你這是要去哪里?”

  “跟您走。”

  劉備一時間沒明白是怎么回事。

  “聽說使君要遠(yuǎn)行,仆愿隨君去?!?p>  “這是誰告訴你的?不不不,路上很危險的,先生還是回去吧?!?p>  “漢中有龍氣?!?p>  諸葛亮突然來了那么一句,劉備又不明白了,然而礙于諸葛亮比較高冷,不敢問啊。

  “仆能助君立不世之功,請從君行!”

  “先生是說我高祖皇帝那種?”

  諸葛亮點了點頭。

  當(dāng)夜,劉備親自把諸葛亮放到自己隊伍里的車上,趁著月黑風(fēng)高連夜拉走。

  這一次,他看到了劉備叫醒了他。

  “先生……”

  “什么都不要說了,無論如何,仆都是要跟您走的!”

  “我想說的也是這意思?!?p>  “早就知道了?!?p>  “先生最近瘦了,少熬夜多吃飯?!?p>  “好,您也別再編草了!養(yǎng)狗也不行!”

  說起吃飯,劉備想起了一些突然插入記憶的過往。

  在時代和地域無可稽考的某一天,姓名失考的一些年齡不詳?shù)娜说玫搅艘恢皇澈小?p>  又是云淡風(fēng)輕的一天,葛相穿著夏天當(dāng)季的葛衣,隨手拿起一卷玄德親自給他搓了扎書的草繩的帛書隨便看著。據(jù)說夏天應(yīng)該讀史書,這是做夢的時候某個張姓后輩說的,這個歷史人物晏子的故事就很好看。書里的晏子說,君主所賜的食物應(yīng)該連皮吃,哪怕它是個柚子。雖然并不知道柚子是個什么,反正看起來皮不能吃的樣子。

  “葛相吃飯了嗎?”

  “還沒有呢?!?p>  “多久了?”

  “從昨晚開始,家兄就沒吃過什么主食?!?p>  這是子龍在問均弟。然而,吃不吃飯的有什么要緊的,又不是今天一天不吃。

  子龍又和均弟小聲交代了些什么,葛相也沒有在意,他放下閑書隨手拿了支筆,打算繼續(xù)批下《陰符經(jīng)》。

  “阿兄!”均弟發(fā)現(xiàn)自家兄長好像批書上頭,連叫他也聽不見,幸好是左右無人,均弟趁他家兄長停筆思考的時候拿掉了他的筆和刀。

  “小弟啊,你這是什么意思?”

  均弟沒有理會葛相看起來有點生氣的那副表情,直接沒收了葛相正在看和正在寫的書,然后從某個葛相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翻出一塊抹布,仔細(xì)擦了擦葛相面前那塊油墨、雌黃、朱砂層層累積的案板。

  “蒼天啊,大地啊,宗廟神靈,列祖列宗,請告訴我,我葛相阿兄是怎么人工加厚的這塊案板!還能不能擦干凈了!”

  這時候,葛相就是一副年長者該有的樣子了。他換上了和善的面容,雅步走到正在努力修復(fù)已崩壞角色的均弟面前,輕輕扶他起來在賓位上坐下,替他理理衣服,順順頭發(fā)。然后,他就去叫了月英過來。

  “這又是怎么了?”月英看著均弟失去希望的樣子,突然就對葛相很嚴(yán)格,“你怎么我小叔了?為人兄長就是你這樣的嗎?”

  葛相正在想合適的措辭,均弟好像重新載入了備份存檔,開始維護(hù)自家兄長。

  “阿嫂不要罵我阿兄,都是我不好……”

  “你又怎么了?”

  均弟指了指顏色斑駁的葛相常用的案,月英心領(lǐng)神會,扛起案桌就去院子里,拿了把小刀和一塊磨刀石,不一會兒就清理干凈了。

  “你看,這不就干凈了?”

  均弟“嗯”了一聲,這就把案搬到亮一點的地方,然后找到先前被他仔細(xì)收好的子龍將軍交給他的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干干凈凈的案的正中間。

  “這是子龍給你的盒子?”葛相突然對這個裝飾著滿地繁花像蜀錦一樣看起來就很貴重的盒子產(chǎn)生了興趣。

  “趙將軍說了,‘這是劉君所賜,要葛相一定要吃!’,所以說,阿兄快吃吧,一會兒該涼了?!?p>  這一天,玄德仿佛看到了地獄的盡頭,在那里,有一位叫秦始皇的鬼王友好地招呼他吃土喝水銀,還有一位看起來好像曹操的鬼王親切地?fù)炱鹆怂粼诘厣系目曜硬⑻嵝阉笸壬系闹径逊e過多了。

  這是什么青天白日下的陰間故事!玄德的心態(tài)有點崩了。

  當(dāng)時,葛相就坐在玄德對面,用一種憂國憂民的眼神看著他,幾次三番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卻總是想起了其他不應(yīng)該存在的顧慮,一次次欲言又止。玄德也不敢先開口問他,就這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玄德快要堅持不住這種符合禮儀的坐姿的時候,葛相終于說話了。

  “使君吃飯了嗎?”

  “還沒有呢?!?p>  “要不要先吃飯?其他的事情可以等等再說?!?p>  “先生是有什么事嗎?吃飯可以等等,先解決了先生的事才是正緊?!?p>  這時候,葛相又不說話了。他看起來心神不寧,他抬頭看著玄德好一會兒,什么也沒說就突然起身離開,連告別的言辭和慣例祝福語都沒有說。

  玄德察覺到了這種不正常的行為,自從認(rèn)識以來,諸葛孔明從來沒有違背過禮儀,哪怕是很微小的細(xì)節(jié),也都是認(rèn)真計較的!今天的葛相連習(xí)慣性的社交禮儀都好像忘記了一樣,這就絕對有大問題??!當(dāng)時,玄德連衣服也沒換,車也沒等,撩起了衣擺,直接就追出去,在門口的大街上追上了還沒來得及上車的葛相,一把扯住對方的手腕,按著肩膀就給他轉(zhuǎn)了個向。

  雖然說從老家搬到南陽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寵辱不驚了,然而這位劉使君當(dāng)著街坊鄰居的面突然就把人拉走,這就離譜!

  “使君這是要干什么!”葛相明顯受到了驚嚇,又是剛才那樣,憤怒中帶著哀傷的眼神就像戰(zhàn)場上的箭雨一樣,把玄德的良心戳得生疼。

  玄德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反正這是一定有大錯了,肯定是自己錯了??!看著開窗開門一個個都趕著出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們一副不嫌事大的樣子,玄德突然就有點慫。

  “咱們先回去,有事要和先生說?!闭f著,玄德有對同樣被他嚇到的駕車的諸葛均說,“小郎你先回去。等下吃了飯,我派車把令兄送回去?!?p>  “不用,仆可以自己走回去?!?p>  “那再說吧,我們進(jìn)去說話?!?p>  桌上擺了一個食盒,和葛相收到的那只一樣。葛相的眼神變得迷茫,他不太明白一些細(xì)節(jié),不過看起來似乎沒那么生氣了。銅漏里蓄的水下降了一些刻度,日晷的影子也轉(zhuǎn)了一些角度。葛相心里想著要不要把那句話問出來,猶豫不定就有那么點兒上火,不由地?fù)u了搖扇子。玄德看著葛相心里有事但是不說的樣子也只能干著急,這萬一要問錯了可怎么好。

  玄德順著葛相的目光看到了食盒,他突然就明白了。

  “先生還沒吃飯吧?我也沒吃呢,正好咱們一起吃。”

  葛相終究是沒有問出一般漢臣被賜空食盒時慣例要喊的“我何罪于天”。玄德也不知道這種公卿以上往來禮儀中空盒子的禁忌,甚至沒發(fā)現(xiàn)他送的食盒里忘了盛飯。

  劉玄德醒來的時候是昭烈帝,啊,已經(jīng)是身后了,是呀,死了很久了。昭烈帝抬頭看了看早就醒來的孔明,君臣對視,會心一笑。

  諸葛武侯歸來的時候?qū)φ蚜业鄹裢馍闲?,生前身后一般樣,似乎沒什么不同。昭烈帝回來以后覺得他和孔明之間的感情更深了,但有那么點兒過于沉重。文人不比武夫,君子之交也醇厚或許有些辛苦。但那是諸葛武侯,昭烈帝覺得自己苦一點兒也無妨。

  曹鬼王要了這個劇本,硬拉著荀令君也去歷劫一番,試圖增進(jìn)感情。然而荀令君回來的時候臉更嚴(yán)肅了,他沒有叩謝什么“皇恩浩蕩”,也沒問“何罪于天”。他正了正衣冠,坐在曹操對面,平靜地說了一句“我無罪”,然后就在劇本中就辭位還陵,在自家宗廟吃飯去了。

  曹鬼王至今沒能明白,荀文若這個仙怎么那么難哄,于是要求宋玉改劇本被項羽飛過來一個腦袋一頭否決。荀令君一回來就準(zhǔn)備好了由張良代筆的紙質(zhì)文書,在孟子的幫助下斷絕了和漢魏仙凡們的一切前塵往事和來生的可能性。

  從此不再是故漢荀敬侯,他只是荀令君。他穿著戲服,學(xué)者張良的樣子扮小娘子,唱著絳仙抄給他的詞,孤芳自賞?,幊叵善?,風(fēng)華絕代。偶然降到人間,曇花一現(xiàn),荀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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