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谷的一天是從雞鳴開始的，那個犯了錯的東君苗裔此刻正在他窗下的竹籠里叫個不停。
月上柳梢頭，是工作的好時候。黃山谷罵了幾句荊楚方言就從草席上爬起來，隨手拿了個棗木簪挽了個發(fā)髻，隨機戴了一頂不知道哪個弟子孝敬的玉冠，隨便披了三重衣，隨意系了兩條看帶雜佩，就這么出門上工去了。
大公雞依然叫個不停，主要是黃山谷睡眼惺忪的光腳踩著七彩祥云出門前忘了喂他。
沒一會兒，黃山谷又回來了。大公雞很開心，就知道黃老道嘴壞心軟，十天半個月忘了喂雞，今天特意回來一定是想起來喂他了。
隨著云襪、登云履、謝公屐一只只穿好，黃山谷駕了云就走，連一個眼神也沒留給大公雞。
誤了點卯會讓孟子為難的，黃山谷和孟子感情那么好，就算不情愿卡還是要打的。
從武陵源到酆都，只要沿著長江飛一會兒就到了。天庭新規(guī)，散仙不能架云進入地府。一般來說，散仙們只能步行，一如人間朝天子那般，終究是貴賤有別。
然而凡事總有例外，譬如李太白就一直御劍飛行甚至醉駕闖十王殿。黃山谷就是脾氣很好的那種了，他在忘川河邊上了一只楚地出身的黿，就這樣一路渡到了奈何橋頭的孟子茶館。
孟軻早就等著他了。一聞到黃山谷自用的香方的味道，孟子就主動替他打好了卡。散仙講究的是一個無拘無束，可玉皇大帝偏偏要管東管西，就連莊周都變成蝴蝶飛走了，只留一個荀況拿一對兒鴛鴦板唱一個“當里個當”。
黃山谷和荀子點頭問候過以后，讓莊子在自己的肩頭停了一會兒，看到孟子家常打扮親自出來相迎，就遠遠的拜了拜，大家唱一個無禮喏，都不怎么計較什么尊卑大小。
“老夫子怎么親自出來了？這時候還沒有客人嗎？”
“還不是怕魯直只是路過不來打卡，吾可是替你擔了責任的。”
“那就先謝過孟子了。山人這里還要問夫子討幾盞茶吃吃哩！”
孟軻聽了大笑一場，誰稀得拘的什么禮。他拉起黃山谷的手，兩散仙就這么并排走著，一起蹬了謝公屐，兩雙登云履跨過同一條門檻踩在青磚地上，面對面的坐一張桌子，同喝一壺茶。
“晏子今天怎么不來？平日里這個時候，早就坐著了。”
“聽陸放翁說是被趙官家絆住了腳。有一個叫晏殊的宰相你應該知道的。晏子放心不下這個同叔，昨兒由白樂天作伐，約在了香山寺說話。不巧元微之來看白樂天，他趙官家不知怎么的也跟了來，正好給抓了差?！?p> “我說怎么元微之又給人套了麻袋請一頓竹爿拷肉，原來是這樁恩怨。晏子可是真的慘呀，還好還好，死道友不死貧道，我可不想被他趙官家給拘了去勞什子的龍圖殿對著個兩扇牢門去坐這個牢！”
正說著，一個鮮卑王子不請自來。他不打招呼就在門檻上一屁股坐下隨即跳起來直接蹲著，哦，說元微之元稹就到。這人啊就是經(jīng)不起念叨，同為散仙，孟軻喊了他一聲“九王子”叫他來這桌上坐。
黃山谷還很貼心的給元微之也倒好了茶，然后很熱心的問道：“快說說具體細節(jié)，讓孟子也樂樂。我就隨便這么一聽，你放心，不外傳?！?p> 元微之當時表情就像是晏殊懷里抱的那只白兔，差點兒沒再厥過去。他抓起黃山谷給他倒的茶，棗核也不吐就這么干了。
出于對后輩的愛護，孟子叫和元微之坐一條長凳上的黃山谷給他拍拍后背順順氣。黃山谷隨手那么一拍，差點兒沒把元微之的魂兒給拍散了。
嚇得孟子徒手抓了一把一不小心掉出來的元微之的三魂七魄，趁著沒外人隔著桌子就硬給他上下不分的一股腦兒從腦門兒塞回去。
元微之哭喪著個臉，一副梨花帶雨白雪蒙塵的樣子。他帶著哀求的語氣，對著黃山谷一拜再拜，棗核兒都吐出來好幾個。
“山谷道人啊，我記得我沒得罪過您吧。我有罪，我道歉。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好不好？我可以扮小娘子唱小曲兒給您聽……”
“我也沒怎么你呀。你該不會以為那麻袋是我套的吧？講道理，我要動手都是用衣服兜頭的，你唐朝的才喜歡套麻袋呢！”
“魯直，不要這樣，就算非我族類，微之也是王子。別太欺負他?！?p> “孟子您這話可不對。元微之是北魏鮮卑皇室的苗裔不假，可他生在唐朝，這就很難是良民了?！?p> “君子不問出身。殷商的宰相也是奴隸出身，漢朝的皇后也有女奴出身的?！?p> “文武百官是天子的奴隸，妻子妾婦是丈夫的奴隸，贅婿養(yǎng)子是君父的奴隸。這原本就是不應該的。人應該是自己的主人，豈能與人為奴！”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祖上就已經(jīng)被放良了。我也不是贅婿……主要是，我當時人在世俗，是要生活的。不考科舉就沒活路了。說實話，販夫走卒我當不來，貴族我也不敢想。論族類我是胡，你說我該怎么辦？”
“那你寫的《鶯鶯傳》要怎么說？反正這頓兒打你不冤?！?p> 元微之突然不說話了。他看了看黃山谷面前擺著的看果兒和云片糕，盡管很想吃一口壓壓驚，但是人慫，終究是沒敢伸手去拿。
孟軻拿了一封云片糕，撕開了給黃山谷和元微之一人一半分了，自己拿了個看果在手里看看還是放在桌上看著。
元微之吃了云片糕，綿白糖和淀粉補回了他丟失的一小片兒腦子，他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潤潤嗓子，就站起來從墻上取下一把螺鈿五弦唐琵琶，坐在地上給剛來孟子茶館的客人們說了一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