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地窖囚籠
就在臺階的上方,厚厚的泥土中,赫然露出一具完整的骨架。
骨架半個身子幾乎都被雜草掩埋住了,一只手臂向前伸著,搭在因連年的風(fēng)吹日曬而破裂的青石板路上,幾乎能夠想象得到他死亡時的姿態(tài)。
而放眼望去,長長的青石板路上凌亂散落著十幾具姿態(tài)各異的骸骨,除了完整的,還有斷了腦袋的,缺臂少腿的,被分成好幾份的,完全散架的,只要是能想到的狀態(tài),幾乎都包攬了。
這些人至多才死了三個月,自然不可能這么快就風(fēng)化成骨,應(yīng)該是被什么東西啃噬的,骨架上還留有零星的一點碎肉。
不用親眼見證,只看到這副凄慘之相,幾人就都能想象白芝那時隔五年的瘋狂報復(fù)是有多么的慘烈。
千門御村里肯定不止這些人,其他村民不知道還活著沒,在一具又一具尸體之間穿過,幾人順著青石板路一直向前走,路過一座木屋,方紹終于在滿村的死氣中嗅到了一股人氣。
這股人氣十分濃烈,似乎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就是從旁邊這座木屋中散發(fā)出來的。
這是棟在山里十分罕見的兩層小樓,相比于其他那些低矮的木屋、茅屋,它顯得鶴立雞群,住在里面的人也一定非富即貴。
幾人對視一眼,一同走了進去。
屋內(nèi)的景象是一片兵荒馬亂。
應(yīng)該是有很多人在這屋子里生存過,遠遠超出了它應(yīng)該容納的數(shù)量,而且這群人還分外恐懼和慌亂,這種狀態(tài)的人是指揮不動,也冷靜不了的。
所以屋內(nèi)的所有擺設(shè)和家具幾乎都被撞倒在地,地面有一些陳舊的血跡,雖然東倒西歪的,但東西都還在,唯獨缺少了人。
幾人在后院找到了地窖的入口,打開之后,里面散發(fā)出一股股混雜著人類氣息的冷氣,同時,傳來了很沉重的喘氣聲。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從底下飄了出來:“天、天黑了?”
方紹讓另三人留在地面上望風(fēng),自己跳了下去。
地窖里非常黑暗,只有敞開的入口滲出一縷縷黯淡的月光與星光,他落地的時候發(fā)出了響動,大概是聽到了聲音,黑暗中逐漸走出了幾個人。
方紹一看到他們的臉,就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這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啊!
他們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明顯的青白色,有些人還生出了紅色瘢痕,眼窩深深地凹陷進去,眼周出現(xiàn)了不少褶皺,就算是孩子也是一張七老八十的老人臉,配合上他們呆滯又瘋狂的眼神,顯得極其可怖。
所以這強烈的視覺沖擊讓方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而這些人卻似乎不知道自己的丑陋恐怖,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越來越多的人進入他的視野,他發(fā)現(xiàn),這個只有百余平米的地窖居然塞了將近一百個人,老的少的都有,簡直可以說是無可落腳了。
其中一人呆滯地開口道:“你、你是白芝的人嗎?還是來救我們的?”
他張嘴的時候,能夠很明顯地看到他的牙齦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黑紅色,并且逐漸退化,露出了白生生的牙根。
方紹穩(wěn)定了一下心神,道:“你們是村里的人吧,是被白芝囚禁在這里的嗎?”
那人呆滯地轉(zhuǎn)了一下眼珠,似乎在思考,可見這三個月不見天日的日子,讓他的神智幾乎崩潰:“囚禁?不不,我們是躲在這里的,我們、不能見光,只能夜晚出去?!?p> “啊?”方紹感到不可思議,他先前以為千門御村已經(jīng)成了個死村,不可能再有活人了,畢竟白芝的怨氣甚至覆蓋了整個世界,怎么可能還讓他們活著?
但現(xiàn)在看來,這大部分的村民,不禁活著,白芝還似乎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
“白芝沒有殺你們?”
“殺?”聽到這個字,那人卻突然瘋狂起來,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和耳朵,歇斯底里地說,“她要是殺了我們,那就好了!”
“她要是殺了我們,我們就不用受罪了!她是故意留著我們的性命,她要折磨我們,要我們自裁!”
他又靠近了一點,伸出兩條骨瘦如柴的手臂:“拜托、拜托,如果你不是白芝的人,救救我們吧,如果、如果救不了,求求你殺了我們吧!”
方紹皺眉又拉遠了一點距離,道:“她不是讓你們自裁嗎?既然那么想死,那就去啊?!?p> “我……”那人呆呆地落淚了,“我不敢……”
“這些天來,每天都會有受不了的人沖出去,然后在太陽下發(fā)了瘋,要么一頭撞死,要么拿刀或者斧子劈了自己,死后不久就會出來一群黑色的小蟲,把他們的尸體啃食一空,我們看得太多了,就算想,也不敢了?!?p> “我們也逃不了,誰要是想逃,白芝都會親自下手,那可比自殺可怕多了?!?p> 他說了這么多,心情也從瘋狂中慢慢冷卻下來了,開始關(guān)心起了方紹的身份:“你是誰?”
“我?我不過是個過路的,順便解決一下白芝而已。”
雖然回答得模棱兩可,那人還是看出了方紹就是沖著白芝而來,并且有與之一戰(zhàn)的能力,登時激動起來,叫道:“你一定要殺了那個妖怪,為民除害!她制造的那些蟲子和毒蛇,要是流落到外面去了,那得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妖怪?”聽了他義憤填膺的發(fā)言,方紹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喃喃重復(fù)著這個詞,陡然發(fā)問道,“你覺得她是妖怪?”
“不然呢?她從小就是妖怪,去外面游蕩了一圈,妖術(shù)更強了!”
方紹道:“那你們呢?”
那人強烈一愣:“我們?我們不是!雖然樣子有點嚇人,但我們是感染了她制造的病毒才變成這樣的,我們只是病了!”
“是的,你們病了,所以她也只是病了而已?!狈浇B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
那人張大了嘴巴,只漏出了一個字:“???”
“我不是要為她辯解什么,只是不想再看著你們這幫蠢貨繼續(xù)誤解下去了?!?p> 方紹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有力,聽不出他究竟是覺得輕蔑還是悲哀:“她不是妖怪,用的也不是什么妖術(shù),她只是病了,從出生開始就得了一種治不好的病而已?!?p> 那些人全都呆在了原地。
其中一人叫道:“她不是妖怪?那那些藍色小人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她的天譴嗎?”
方紹厲聲道:“那東西跟她一丁點的關(guān)系都沒有!你以為空之精靈會專門為了某一個人而出現(xiàn)嗎!”
“怎么這樣、怎么這樣?”那人又抱起了頭,“那我們之前干的事……”
“嗯,那就只是自欺欺人,只是在殺人而已?!?p> “我不相信,”嘴上這樣說著,他們的眼神卻變得迷茫了,“你在騙人!”
“我把真相告訴你們,你們相不相信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跟我無關(guān),”方紹道,“現(xiàn)在告訴我,你們這病的癥狀是什么?”
那人崩潰地說:“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這關(guān)系到我能不能殺掉白芝。”
“……”那人低聲說,“最大的癥狀……就是不能見光,一見陽光,身上就會生瘡,全身又痛又癢,就像一百只螞蟻在身上咬似的,還會控制不住想要喝血,喝了血就會好一點?!?p> “好,我知道了,”方紹最后對他們說,“就在這里呆著,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上去。”
說完,他不再理會那些或呆滯或茫然的目光,轉(zhuǎn)身回到了地面上。
這些人感染的病毒,很可能就是白芝依據(jù)自身的病制造出來的,他們的癥狀就是白芝二十年來一直在經(jīng)歷的。
她不殺村民們,是想讓村民們體驗一下自己的感受,最后在崩潰中走向毀滅。
林宵聽了這些癥狀,沉思片刻,道:“我聽說過一種遺傳病,叫卟啉病,民間也叫吸血鬼病,跟白芝的癥狀有些相似,當(dāng)然也可能是其他更罕見的血液病?!?p> 伊索索問道:“可以治嗎?”
林宵搖頭:“目前沒有根治的方法,只能用一些藥物緩解,這些藥物通常十分昂貴,普通人得了這種病,就只能在黑暗中生活一輩子了?!?p> 伊索索低頭不語,方紹發(fā)現(xiàn)她的眼中蒙了一層水霧,不禁安撫般摸了摸她的腦袋:“怎么了?”
伊索索低著頭:“我覺得她好可憐,一想到這些事,這里就會痛?!?p> 她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表述,撫摸著自己的心臟位置,喃喃道:“這里會痛,很痛很痛。”
“她的媽媽為什么不帶她去看醫(yī)生呢,她沒有媽媽嗎?”
方紹想著,生了這么個怪女兒,恐怕她自己的父母都避之不及,又怎么會在乎她的死活?
“抬起頭來,伊索索,”方紹輕輕扶正了她的腦袋,道,“還記得我說過人都要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嗎?她既然選擇了成為一個怪物,那就要付出作為一個怪物的代價?!?p> 林宵聽了這話,頗為詫異地看著他:“你說話真是越來越講道理了。”
這是前半句,后半句是“越來越像一個人了”,他感覺說出來方紹可能會瘋一陣,于是憋在了心里。
就在這時,遠處幽幽飄來一句淡淡的女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讓我付出代價?!?p> 方紹眼神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遠處,白芝靜靜地站立著,她還是那身打扮,但把斗笠摘掉了,露出一頭顏色枯黃、如同干草的長發(fā)。
南旭站在她身后,低著頭,長刀已經(jīng)出鞘,執(zhí)在手中。
而在他們周圍,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好幾圈奇怪的生物。
那像是一群狼,最外圍的一層,毛皮顏色是一種十分妖艷的藍色,在黑夜中也萬分奪目,而里面幾層,則是純黑色的,眼睛像燃燒著火焰,透露出一股神秘而危險的氣息。
它們顯然已經(jīng)饑腸轆轆了,在白芝腳邊不住打著轉(zhuǎn),一邊留著口水,一邊用看砧板上的肥肉的眼神,緊盯著對面的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