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榴珠撞入身體的剎那,眼前像幻燈片一樣閃過了許多畫面。
方紹怔了許久,才意識到這些畫面是白芝的記憶片段。
雖然只是片段,但方紹結(jié)合之前已經(jīng)得到的消息,還是了解了大部分的情況。
五年前,白芝從祭村儀式上逃脫,那個時候,空之精靈已經(jīng)降臨,末世已經(jīng)開啟,但她非常幸運,一路上只碰上過兩次落單的漸變異種,都被她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化險為夷。
她一路走來,渴了就喝泉水,餓了就吃草根,用了三天三夜,終于逃出了云霧山,來到了莫陽縣。
當時,莫陽縣還沒有淪陷,但城中亂成了一團,這地方太偏遠,軍隊自顧不暇,又怎么會想到來解救他們?繼續(xù)留在城中,只能是死路一條。
于是人們一邊躲避著空之精靈,一邊提防著異構(gòu)生物,自發(fā)地組成了一些小團體,相互合作,逃離莫陽縣。
而白芝,又十分幸運地坐上了一輛離開莫陽縣的小巴士。
第一次來到外面世界的少女懵懵懂懂,但命運在給她把門和窗戶都關上了之后,卻又在這個時候很是照顧她。
她隨著人流一路走來,別人去哪里她就去哪里,躲過了好幾次危機,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最后,聯(lián)合軍政成立了,下達了大撤退的指令,她便又隨著人群來到了地下戰(zhàn)壕。
她在地下戰(zhàn)壕渾渾噩噩地生活了兩年,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因為疾病導致相貌丑陋,連出賣身體都做不到,只能靠乞討和拾荒為生。
但她就是極為幸運、極為頑強地活過了這兩年,第三年,以司徒炳文為首的實驗部門公開招募志愿者,作為改造人計劃的實驗體。
只要生活還算過得去,沒有人愿意貢獻自己的身體。
但白芝的生活幾乎過不下去了,她覺得當什么實驗體都不會比現(xiàn)在更遭,于是自愿報了名。
包括她在內(nèi)的三個人,被千辛萬苦地運送到了總部。
也就是那里,白芝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不是妖怪,只不過是得了一種非常罕見的血液病,據(jù)說在和平時代,患這種病的全世界都不超過一百例。
照理說她的身體狀況是不適合進行改造人實驗的,之所以沒有被退貨,還是因為,那個時候能夠得到的實驗體太少了,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而白芝的幸運也再一次顯示出來,與她同行的兩個人很快就在實驗中死亡,只有她這個病號活了下來,并且成功完成了改造。
她的身體只能改造成負擔較小的輔助型改造人,司徒炳文還專門按照她的體質(zhì)給她設計了那身白色的紗衣,也算是寄予了厚望。
半年前,她回到了J地區(qū),成了駐守J地區(qū)的改造人之一。
她被分配了一個進攻性改造人作為搭檔,這個人就是南旭。
在她的記憶中,南旭是一個悶騷又溫柔的人,并沒有因為她古怪的裝扮而另眼相看,反而對她處處照顧。
不確定她有沒有對他產(chǎn)生些許特殊的感情。
如果能一直這樣活下去,倒也挺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靈早已扭曲,只需要一個導火索來挑斷她心里的那根弦。
四個月前,她出任務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穿著藍色裙子的女孩。
正是深藍。
這個時間跟方紹獲得災厄的時間很接近,鬼知道她是怎么從J地區(qū)瞬移到C地區(qū)的。
總之,權能選中了她,成為了“腐毒”的依附者。
這成了引燃她這一系列復仇行動的導火索。
后面發(fā)生的事情與方紹的猜測大同小異,就不再贅述了。
然后是,方紹的第二個權能,腐毒。
現(xiàn)在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身體中,化為了另一團熱量,在他的腹部游走、翻滾。
通過她的記憶,方紹對這個權能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能夠制造疫病與毒物,并一定程度上進行控制的能力。
不受自然的約束,甚至連幻想中的存在都可以制造出來。
不過腐毒能夠制造的毒物是有上限的,且依附者不同,這個上限也不同。
白芝身為改造人,能夠制造的最高級的毒物,是毒狼,而換了普通人,可能就只能是毒犬了。
而異構(gòu)生物,則可以把這個上限提高到毒虎。
理論上來說,越高級的生物、毒性越強的生物,能夠一次性制造出來的種群數(shù)量越少,所以黑色毒狼的數(shù)量要遠遠多于藍色毒狼,因為后者體型更大,等級更高,毒性也更強。
到了后面的紫色巨狼,就只有單獨的一個個體了。
災厄用過之后有疲憊期,這成了限制方紹發(fā)揮的最大問題,而腐毒的疲憊期相對而言不那么明顯,但卻有另一個局限性。
這個局限性讓腐毒變得十分危險。
那就是反噬。
一旦過量制造毒物,或勉強制造更高級的毒物,腐毒就會反噬依附者。
依附者會從皮膚開始潰爛,直到深入骨頭,徹底回天乏術,白芝那雙已經(jīng)變成了枯木的雙腿,就是最好的證明。
并且這種反噬是永久的,不可逆的。
白芝這次就算活下來了,下半輩子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雖然癥狀很像,但其實腐毒的反噬并非是一種中毒狀態(tài),它更像是權能的詛咒,就算異構(gòu)生物把全身的血液都放干凈,也阻止不了它。
在它面前,人類與異構(gòu)生物是平等的。
這些記憶多而龐雜,方紹也只是揀了重點看,看似漫長,其實只有幾個呼吸的時間,他渾濁的眼神就變得清明起來,回到了現(xiàn)實。
他回過頭,看到巨狼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蘇印風給了它最后一刀。
林宵抱著精疲力盡的伊索索走上前來:“結(jié)束了?”
“嗯,都結(jié)束了?!狈浇B環(huán)顧著這片山林,泥土已經(jīng)被毒物的血液所污染,沒有普通動物能在這塊地方生存下去,過不了多久,可能就會變成一片真正的毒物聚集之所。
南旭看著仰面躺在地上、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白芝,上前把面具重新戴回了她的臉上,想了想,又把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幫她擋住了她最討厭的陽光。
“走吧?!弊鐾赀@些事后,方紹說,還有最后一些小事需要處理,在那之前,他不能睡過去。
幾個奮戰(zhàn)了一夜、疲憊至極的人慢慢地穿過毒血滿地的戰(zhàn)場,回到了村子,又依靠方紹的嗅覺,來到了距離千門御村不遠處的一個山洞。
不大的山洞里,瑟縮著幾十個人,盡力躲避著他們最怕的陽光。
除了最早逃出來的老人婦孺,還有幾個被毒蛛和巨狼嚇壞了直接逃出戰(zhàn)場的村民,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沒有人責怪他們,在這個狀況下,大家都顯得很寬容。
他們看到只有方紹一行人回來了,心感不妙,便問道:“其他人呢?”
“你現(xiàn)在看到的就是全部的人了,”方紹回答道,“其他人,包括白芝,都已經(jīng)死了?!?p> 他們愣了一會兒:“白芝,死了?”
“是的,她死了,你們安全了?!?p> 他們面面相覷,卻毫無欣喜之色。
“那又能怎么樣呢?”他們簌簌地掉下淚來,“村子毀了,我們變成了這個樣子,村長也死了,還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我們呢?”
方紹看著他們,輕輕嘆了口氣,打了個響指,道:“你們再看看自己,變成什么樣子了?”
“嗯?”他們同時低頭看自己,又馬上反應過來,同時去看旁邊人的臉,全都瞪大了眼睛。
“你、你變成原來的樣子了?!”
“你也是!眼睛、皮膚、牙齒,全都變回來了!”
“真的,那、那我們可以見陽光了吧?”
他們帶著畏懼又期待的眼神,走到了陽光下,感受到身上正常的熱度,沒有瘙癢,沒有疼痛,他們呆了一呆,又同時歡呼起來。
“我們好了!我們的病好了!我們又可以見陽光了!”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涕泗橫流。
“謝謝你、謝謝你!”有幾個人甚至給方紹跪下了,“咣咣”磕了幾個響頭,感激涕零。
那一個響指,方紹解除了他們身上的權能之力,所有的病毒頃刻間化為了一道道玄妙的力量,回到了方紹的腹部,那顆紅石榴珠里。
“不用謝我,你們的生死與我無關,”方紹淡淡地說,“謝謝你們的村長吧,是他為你們贏得了尊重?!?p> 千門御村已經(jīng)不復存在,這些村民會跟著南旭離開云霧山,在外面的世界開始新的生活。
方紹一行的旅程還要繼續(xù),無法跟著他們下山,林宵只好對著南旭叮囑道:“云霧山下有個據(jù)點,去找那里的管事隊長,報上我的名字,讓他幫忙給這些人找個住的地方。”
“嗯,放心吧,”南旭鄭重地說,“我還沒有向你們道謝呢,謝謝你們救了我。”
他目光復雜地看著這個奇妙的組合,最后視線停留在方紹身上,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況,但你們一定有理由,他沒有傷害任何一個人,我看在眼里了?!?p> 方紹目光微微閃爍,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所以我會替你們保密,”南旭說完這句話,就沖他們?yōu)⒚摰匾粨]手,“去做你們的事吧,可別死了,畢竟費了這么大勁才活下來?!?p> 方紹一行目送著他們消失在遠處的山林里,回到了千門御村,那棟燃燒的小樓已經(jīng)徹底垮塌,變成了一地木頭碎塊,隨著事件的落幕,火焰也正在漸漸熄滅。
千門御村的故事結(jié)束了,他們的旅行卻不會結(jié)束。
方紹望向西南的方向,閉上眼睛,凝神感受。
突然,他“噫”了一聲,驚訝地說:“我好像,能感受到權能的距離了!”
“什么?真的?”除了已經(jīng)睡死過去的伊索索,另外兩雙眼睛同時看向了他。
“沒錯,”方紹驟然睜開眼,“而且,好近!”
“有多近?”林宵問。
“直線距離絕對不會超過五十公里,”方紹看著遠處層巒疊嶂的山脈,冷靜下來,“不過在山里面,恐怕還是要走一段時間。有什么人會在那種地方?”
“別想了,在這里想,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蘇印風打了個哈欠,向不遠處一座完好的房屋走去,“還是把心思放在當前的事情上吧,我去找找有沒有吃的。”
他剛走了幾步,身后便傳來“咚”的一聲。
方紹再也支撐不住了,甚至沒有精力找一個舒服些的位置,就這樣倒在地上,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