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陣中行了這么些時辰,他們并未看到其他人,想來這便是上古大陣的玄妙之處。
現(xiàn)世陣法多因地制宜,例如八卦陣、迷蹤陣等,只有居于山中的宗門會以山為陣盤設(shè)置這兩大困陣。而居于俗世中的宗門大多會選用白虎陣或者朱雀陣一類的殺陣,以求快速破敵。但這上古乾坤陣,在死斗場中布下,卻自成一個空間。又在八卦陣基礎(chǔ)之上布下無數(shù)小陣,將入陣的人分隔開來,比如方才的蛇群,便是其中小陣之一。
三人行至一處,一汪潭水深不見底,甚為怪異地倒映著空中紅日??罩忻髅骷t霧遮蔽,為何這里能倒映出紅日?思及此,燕戮將桐杖一端放入潭水中,強(qiáng)大的吸力險(xiǎn)些讓他桐杖脫手。
“黑潭映日?!憋L(fēng)狼低吟:“若遇黑潭映日,杜景二門對換。”
話音剛落,地面一陣顫動龜裂開來。
巨大的縫隙將他們?nèi)朔指糸_去,自縫隙間升起火焰屏障。
“景門!”
陳愿握住霜寒弓,以靈力催動,霜寒弓瞬間化作一把長刀,帶著凜然白霜揮出一道水刃。水刃在距離火墻半尺的地方被蒸發(fā)了去。心中一驚,這火定然在地級之上。
他的地級靈泉在地級之中也算上等,普通地火遇到也只能熄滅。比如風(fēng)狼,她的地火縱然修成了本命火焰,比普通地火勝了一籌,但遇上他的靈泉也是毫無勝算的。
只有高于地級的火焰才會不被他的靈泉熄滅。
況且,他為水靈根,死死被這火墻壓制了。
那這景門,該如何過?
風(fēng)狼那邊也不好過,她身懷地火,對高階火焰更為敏感。如同元嬰期對結(jié)丹筑基期的修士的威壓一樣,高階火焰自然而然會給低階火焰施放壓力,這讓她比其他二人更為難受。
“嘖,這陣法真是麻煩?!毖嗦据p嗤,握住七絕劍柄。
劍訣第二重——血刃。
血色的弧形風(fēng)刃自劍身而起,燕戮借機(jī)騰身而起,在相距三尺處斬開火墻,順利自縫隙間通過。
風(fēng)狼被高階火焰的威壓壓得喘不過氣來??諝庠诒换饓σ稽c(diǎn)點(diǎn)吞噬,她足下的地面也被灼得焦黑。
她眼前有些模糊,半跪于地被嗆得難受,她今日逃不出這里了嗎?在梟城四年余她付出了多少?若是就這么折在這里,她不甘啊……
“打起精神來?!毖嗦镜穆曇敉蝗豁懫穑а郾阋娝w躍到了她的身邊。
似乎與那日死斗場上一般,他為她撐起了一片天。
燕戮自然知曉火焰等級的威壓,陳愿雖靈根與地級靈泉被壓制,但眼下這情況,這兩個東西又何嘗不是他的保命符?將風(fēng)狼扶起,左手半攬著她,眼下他尚無靈力,還需騰出一只手?jǐn)財(cái)嗷饓Α?p> “在這兒等我?!钡搅艘惶幋簏c(diǎn)的地面,將風(fēng)狼安放在這里,復(fù)又折回帶出陳愿。
這火墻覆蓋的面積也不知多廣,就這樣沒有絲毫停歇地帶著二人沖了不知多久,才出了那一方滔天烈火。
“過去了多少時刻?”
風(fēng)狼取出逝,半個時辰未到。
“景門值離,位在正南,生門值艮,位在東北。事不宜遲,我們走吧。”既然景門方向是正南,那么便以它為標(biāo),尋東北生門。燕戮抱著劍轉(zhuǎn)身欲走。
“你不休息嗎?”
風(fēng)狼一路上甚少說話,如今卻是有些小心地叫住了他。
“我不能輸,也輸不起?!?p> 他轉(zhuǎn)身,只留給她一個倨傲的背影,他對什么都漠不關(guān)心,除了他的劍。
陳愿無奈:“若非與顧梟打了那個賭,他恐怕根本不會管我們的死活?!?p> “他對誰都如此嗎?”
“我才認(rèn)識他半月罷了,不過我想,這世上能讓他關(guān)心的只有他的劍?!彼麛偭藬偸?,這半月來,他也大概摸清了燕戮的性子,只是依舊不知他的實(shí)力到底是何種程度。
“那你為何如此相信他?”
“大概……”陳愿思索片刻才接著道:“大概他就是那樣的人吧?!?p> 他的直覺告訴他,燕戮是一個可以深交的朋友,也是可以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說罷便舉步跟了上去,幾息就到了燕戮身后。
風(fēng)狼看著燕戮的背影,釋然一笑,是啊,也許他就是那樣的人吧。好像只要他在,他們就什么都無需擔(dān)心。無論是死斗場他下場相救,還是于火墻中救她脫困,他都是一個合格的能成為伙伴的人。
三人極速朝生門的方向掠去,他們要在半個時辰內(nèi)殺入生門。
“看來景門并未困住他們?!鳖櫁n撫摸著魘獸的頭,他現(xiàn)在有些好奇,這燕戮到底到了何種程度。
上古乾坤陣為困殺陣,但以他現(xiàn)在殘存的實(shí)力,并不能施布高階乾坤陣。如今這個乾坤陣,只能說是比普通乾坤陣稍強(qiáng),大致為結(jié)丹中后期的程度,若是放在他那個時期根本不夠看。只是放在現(xiàn)世,甚至能困殺元嬰修士。
那日死斗場,燕戮既能空手接住北境雪狼一擊并將之拋飛,那軀體定然不是凡軀。
他身上沒有絲毫靈力,都能到如此地步,這是普通煉體之人無法達(dá)到的境界。
他到底是從何而來。
顧梟閉目,仰面靠在椅背上。
七絕啊,你到底在何處?那日到底是不是你?
他有些無力,在梟城呆了這些年,他始終打不破梟城桎梏也踏入不了傳送陣。若是可以,他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jià)都會找到七絕,與它再度并肩。
魘獸似是覺察到他此刻的頹廢,討好地蹭著他的手。
一旁的女妖獻(xiàn)媚地端著盛滿血色酒液的玉杯。顧梟睜眸,垂眼看著半跪在地上端著酒的女妖,勾起她的下巴,那酒灑了一地。
“你可知我為何讓你做近侍?”
“奴不知?!?p> “是啊,你不知,因?yàn)槟銈兌疾皇撬??!鳖櫁n笑得有些殘忍:“你們也不配有她的眸子?!闭f罷,便揮了揮手。
魘獸得他指示朝著女妖撲來,女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魘獸撕扯吞下,血滴在地上與酒液混在一處,淌了很遠(yuǎn)。
一旁的侍者早已是見怪不怪,顧梟找女妖做近侍只有一個要求,那便是眼睛,他愛極了微挑的鳳眸??v然喜怒無常,也有無數(shù)女妖前赴后繼。因?yàn)檫@是北境,他是唯一能開啟傳送陣的梟城城主。若是得到他的青睞,便有機(jī)會無需死斗直接進(jìn)入傳送陣離開北境。
只是他們誰都不知,顧梟心中一直有一個女子,有一個一身紅衣颯踏,鳳眸微挑的女子。
那是他記了數(shù)千年,愛了數(shù)千年的人。
是他賭上這最后的一魂一魄也要找到的人。
……
陣內(nèi),三人疾行,卻遇上了一片白色花海,花海之上是漫天紅霞。
微風(fēng)輕送,花海曳起波浪。一陣清香傳入,沁人心脾,讓人只想沉淪于此。
猛然回首,陳愿與風(fēng)狼竟是在一息間不見了身影。
不知何時,燕戮已身處一片白霧繚繞的山門前。山門旁石碑上鐫刻著一個燕字。
這是千余年前,燕氏一族居處。
燕氏底蘊(yùn)深厚,是自上古便傳下的修仙大族。過往數(shù)千年間,雖只有他一人飛升,但有元嬰后期燕望歸坐鎮(zhèn)族長,下有數(shù)名元嬰初中期長老,在中洲也有一席之地。
多少年了,他午夜夢回時得見皆為廢墟。如今在這乾坤陣中竟還能看得到那時風(fēng)光。
“師兄,你還愣著干嘛?早課可是要遲到了!”忽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玉階上拖去。燕戮有些恍惚,他自然記得這人,是他同門師弟燕祈。
他剛踏上玉階,畫面一轉(zhuǎn),是他看過無數(shù)次的血色。血順著玉階流下,那九百九十九級白色玉階被染成了紅色,是他千余年來回寰的噩夢。
那一年,他不過十一歲,只是個煉氣弟子。
陰差陽錯被關(guān)入思過崖,陰差陽錯逃過一劫,陰差陽錯遇到了七絕。
燕氏一族前輩的身影自地上凝起,血色的鬼影叫囂著將他包圍其中,無數(shù)聲音在問:“為什么只有你活著?為什么不與我們一起死?”
燕戮以劍支撐著身體半跪在地上,許久他才緩緩站起,手中七絕血色流轉(zhuǎn),他緩緩道:“夠了?!?p> 七絕劍揮出血刃,將那些鬼影攔腰斬?cái)?“我燕戮為你們報(bào)仇雪恨,手刃戚家莊數(shù)百人。你們也該安息了?!碑?dāng)年他弱小,此事便成為了他的心魔,結(jié)丹曾失敗兩次都因他們。若非七絕相助,他恐怕早就爆體而亡。而今,他既已手刃仇家,便再也無愧。
那日他被關(guān)在思過崖,當(dāng)思過崖禁制散去他才踏出。看到的便是一片尸山血海,無數(shù)他熟悉的面孔扭曲地倒在血泊中再無生息。
他曾舉起利刃自裁,卻在最絕望的時候聽到了七絕的指引。他靠一顆復(fù)仇之心重振旗鼓,毅然修習(xí)上古血修功法。他也曾被欺辱,但七絕是他活下去的支柱。
幻境中畫面再轉(zhuǎn),一把以墨為底,血色做紋的巨劍被八根鎖鏈牢牢鎖住。
燕戮瞳孔微縮,這是……七絕!
“七絕!”陣外的顧梟捏碎了玉杯,下一瞬間已然消失在了死斗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