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阿班圖米亞星只是無盡蒼穹的一粒塵埃，是一片永遠下雪的白色荒漠，起初只有絕望、滅亡和死寂?！?p>　　說話的老者面如蠟色，他只有一只胳膊，他混濁的眼球沒有一絲神采，只是如蒙著一層霜雪做的繭。

　　他的聲音也蒼涼而啞澀。

　　他盤腿對著監(jiān)獄濕冷的墻而坐，上方是狹小的窗，窗外飛雪已停，雪鸮鳥凄厲的叫聲不時傳來。

　　遠遠的天際，又有絢爛的極光飛舞閃爍。

　　老者身后是靜默的人群，男女老少、鰥寡孤獨。大多在閉目嘆氣，或者偷偷抹著眼淚，沒人說話，也沒人在意這個古怪的老頭說什么。

　　只有幾個孩子眨著眼睛端坐在老者身邊，當然并不敢靠太近。

　　“是偉大的主神列尼康憐憫了這顆漂泊星星，祂吞噬了三千六百天、三千六百夜的雪，又將祂那顆永恒燃燒的眼睛掛在了遙遠的東方，于是就有了白天……”

　　老者頓了頓，干咳了兩聲。他干枯的手邊悄然多了半碗水，是一個右眼戴著黑色眼罩的小男孩遞過去的。

　　“又將祂那顆含著憐憫和眼淚的眼睛掛在了北方，于是有了黑夜和短暫的熱雨。又是三千六百個刻特爾（阿班圖米亞星時間單位，1刻特爾等于3600年）之久，眼淚中誕生了愛、生命與歡愉的女神——茉莉安，列尼康喜愛她，給了她一次創(chuàng)造生命的權(quán)柄……咳……”

　　戴眼罩的小男孩托著下巴，依舊靜靜坐在角落里聽著。

　　“但茉莉安起初很懵懂，她不知道生命應該創(chuàng)造成什么樣式，她只是如小姑娘一般想要游歷整個阿班圖米亞星，以此尋找創(chuàng)造生命的靈感。”

　　“列尼康又用祂脫落的指甲和鱗片造了巖石和土壤，從中誕生了火焰與工匠之神坡圖埃。傳說坡圖埃的身體是一座熊熊燃燒的火山，他的頭是鹿駒，拖著傷齒鱷一般的大尾巴，他用糞土創(chuàng)造了地精，又用熔巖的余燼創(chuàng)造了哥布林……”

　　“列尼康又用祂的血造了溪水、河流和大海，從中誕生了權(quán)勢與生育之神娜比修，娜比修是人面蛛身的女神，她趁列尼康昏睡，偷食了列尼康的肝臟，于是懷孕，分娩了數(shù)以千萬的卵，孵化出了最早的上古蛛魔……”

　　聽到恐怖的蛛魔，一個孩子因為害怕竟要哭出聲來，一個消瘦憔悴的婦人趕緊把他摟在懷里，捂住了他的嘴巴。

　　女人伸長脖子使勁看著囚籠外，沒什么動靜，才放下心來。她瞪了一眼那個自言自語的怪老頭，接著又是嘆氣，只是把自己的孩子緊緊抱在了懷里。

　　老者依舊對著墻壁訴說著：“列尼康的牙和牙齦脫落，變成了戰(zhàn)爭與渴望女神錫門羅，錫門羅有黑色的羽翼和血紅色的眼睛，她來到了西方，用冰雪下的紅晶創(chuàng)造了血魔……”

　　“列尼康的頭發(fā)化成了森林和草原，由此也誕生了音樂與狩獵的神愛爾別尼塔，她一千年為母神，一千年為父神，在南方廣闊神秘的深林里，孕育了精靈族……”

　　漸漸地，顯然已經(jīng)沒怎么有孩子聽得下去了，他們?nèi)フ伊烁髯缘哪赣H或者姐姐，只有那個戴著眼罩的小男孩依舊靜默地坐著。

　　倒不是因為他是個孤兒，這個夜魔的囚籠里并沒有他的親人。只是因為他喜歡聽這個神話，盡管后面的內(nèi)容他早已爛熟于心。

　　老者喝了些水，又輕輕咳嗽了幾聲。窗外不時有極光透進來，散亂地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又轉(zhuǎn)眼將一切送歸陰暗。

　　“列尼康的手骨始終捧著阿班圖米亞星最深處的冰雪，于是誕生了權(quán)謀與魔咒之神阿黛兒，阿黛兒對北方的極夜與極光癡迷萬分，便用魔咒創(chuàng)造了俊美又狡黠的夜魔……”

　　“噠……噠……噠……”輕巧活潑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了，眾婦人一時間驚恐萬分，趕緊把自己的孩子埋進懷里，背對著囚籠的門，身體不住地戰(zhàn)栗起來。

　　老者依舊自言自語：“茉莉安女神游歷了阿班圖米亞星各方，森林沙漠、高山幽谷，觸摸了火焰與冰川，親吻了大海與溪流，她回到了北方，與阿黛兒做了鄰居……

　　“阿黛兒欺騙了她，告訴她阿班圖米亞星只要有你的愛與歡愉，生命就能被創(chuàng)造并永久地繁衍，于是茉莉安女神用冰雪和泥土照著自己的模樣，雕刻出了模子，又吹了氣讓它們動起來……她給了她的孩子們愛與追求歡愉，并安于享樂的心，終于像第一次做母親的女人一般，寵溺壞了它們……”

　　戴眼罩的男孩遙望著鐵窗外，極光仿佛茉莉安女神的長發(fā)，在以前那些忍痛挨餓的日子里，每當他對著極光顫顫巍巍地祈禱，在夢里他總能夢見女神親吻他臟兮兮的額頭。

　　他始終不愿相信茉莉安女神遺棄了他們。

　　幽藍的火光慢慢籠罩過來，鐵籠子里，一個少女的身影被映照進來，那影子覆蓋到的地方也變得寒冷又壓抑，仿佛把那些人投進了更深的冰窟。

　　兩個高大的雪魘劍侍開了鎖，便給少女讓開了路，借著極光，男孩看到那夜魔少女高挑而美艷，皮膚雪白臨近透明，一襲淡金色的長卷發(fā)，恣意散落在肩。

　　她冰藍色的眼睛飛快地掃視，帶著不屑與不滿的神情，當最后聚焦在角落這個戴眼罩的男孩臉上時，才平靜下來。

　　雖然男孩露出的那只眼睛只是北方人族普通的淺灰色，但在對視的一瞬間，他便仿佛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將要面臨的命運。

　　于是他的臉上露出了超越年齡的堅毅。

　　像之前被帶走的孩子們一樣，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大人站出來為他求情，大多數(shù)人反而露出了近似長舒一口氣的神態(tài)，老者還在低聲自言自語。

　　于是男孩另一個眼睛也被蒙住了，鐵門緊緊閉上，又被鎖住，整個囚籠又復歸平靜。

　　夜魔少女走在前面，就是她的白色高跟靴子敢發(fā)出的“噠噠噠”的腳步聲。兩個劍侍走路沒有聲響，其中一個單手提著男孩，像提著一只冰原的雪兔。

　　不知走了多久，男孩只覺得在不停地上樓梯又下樓梯，忽冷又忽熱。聽到過雪風琴悠揚的曲子，也隱約聽到了令人膽寒的慘叫與哭嚎；聞到過烤熟的海獅肉醇甜的芳香，也仿佛聞到了令人反胃作嘔的血腥惡臭。

　　隨著全身的毛孔緩緩打開，終于感覺被帶進了一間溫暖舒適又帶有極地雪蓮香氣的屋子。

　　被安置在一張柔軟舒適的椅子上，有人拿掉了他左眼的眼罩，光瞬間有些刺眼。至于右眼那個他本來就有的眼罩，他死死拽住了。

　　劍侍抬起手要打他，夜魔少女揮手讓其停下了。

　　“罷了，我跟姐姐不一樣。眼罩也不必給他取下來?！币鼓倥卣f。雪魘劍侍便退到了她身后。

　　眼前是張鋪了淡紫羅蘭色絲綢的長桌，長桌左邊不遠處是壁爐，周遭鑲嵌著晦澀難懂的法陣符號。

　　于是壁爐里面并沒有柴火，可淡藍色的火依然熊熊燃燒著。

　　頭上是巨大精美的水晶吊燈，做成了血魔貴族喜愛的夜蝠展翅飛翔的樣式。每只夜蝠的眼睛都是夜魔國阿克琉克少有的血精石，被雕琢得惟妙惟肖。

　　對面則是少女端坐，正冷冷看向這邊。

　　少女的背后是一幅巨大的油畫，絢爛多彩的筆調(diào)，描繪著夜魔族的女神阿黛兒舉著圣杯，慵懶而優(yōu)雅地注視著極光下繁華的夜魔都城——以太特。

　　“卑微的小東西呀，你又叫什么名字？”夜魔少女問到。

　　“路……路易。”

　　“很好，路易，現(xiàn)在有個機會，可以讓你成為本小姐的小寵物的機會哦，能做到，就不用再和那些賤民一樣在籠子里爭食。”

　　夜魔少女玩弄起鎖骨前的項鏈，她的手纖細又柔滑，指甲涂了幽深莫測的深紫色。

　　“請問小姐姐……是什么機會？”

　　“小姐姐？你這卑微的小東西嘴倒是挺甜，喊本小姐什么，再喊一句聽聽！”

　　路易看著面前少女突然激動的神情，突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小聲喊了一句“小姐姐”。

　　“哼，小屁孩。想知道什么機會嗎？”少女明媚一笑。

　　“想?！?p>　　“是幾個考驗，不是本小姐嚇唬你，小路易，你要是做不到有可能會死哦。做到了，本小姐天天喂你吃好吃的?！?p>　　“沒關(guān)系，人族有句話：沒有痛苦的死是一種恩賜。我們?nèi)俗逡苍S總會餓死、凍死，然后被荒原的怪物吃掉?！?p>　　“也是哦。小屁孩小小年紀的，說話倒是挺有趣，是讀過書嗎？以后聊天解悶也可以。算了，去之前，你先吃點東西吧。你可是第一個哦，聽說前面被姐姐叫去的那些，都是食物都不給喂，直接去的。”

　　“謝謝您?！?p>　　蒙面的女仆推了一輛小餐車進來，在桌上擺了三道熱菜，一道湯，一道冷盤。

　　路易用衣服擦了擦手，低聲禱告，隨后不緊不慢地吃著。

　　“小東西，你那只眼睛，為何一直擋著?！?p>　　“天生是看不見的，而且是黑色。他們說茉莉安女神最不喜歡黑色。”

　　“哦，黑色的眼睛？對了，你們?nèi)俗宓能岳虬才瘢瑦叟c生命、歡愉，啊聽說很美?！?p>　　“謝謝，小姐姐您也很美。”

　　“哈哈，這還用你說。行了，本小姐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小丫頭，本小姐可是要成為大魔頭的夜魔，趕緊吃，吃完換身衣服，帶你去那里玩玩。”

　　“嗯?！甭芬滓宦?，就沒敢吃太飽，接著又有女仆給他送來了干凈合身的衣服。

　　期間夜魔少女一會兒看著天邊的極光，一會兒又看看手中捧著的金色海豹皮的古卷，貝齒微啟，念念有詞。

　　“好了，你倆叫什么來著，算了阿五阿六，帶他隨本小姐來吧?！?p>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