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震驚義州
義州城里的濟爾哈朗尤為郁悶。他一天連收三份軍報,卻僅有一份算是捷報。
早上有老獵戶來告發(fā)廣寧右屯衛(wèi)有異象,恐為明軍所攻克。
濟爾哈朗自是不信,他于前線緊咬錦州不放,作料明軍若有余力,也該是馳援錦州。
況且皆是鼠輩的明軍又哪來的膽子敢侵襲他的后方呢?
深入敵人腹地,要嘛有非凡之能,要嘛是自尋死路。
偏信后者的濟爾哈朗還是出于小心謹慎派出了三騎親兵去右屯衛(wèi)探查一番。
中午傳來豪格率軍擊退松山來襲明軍的捷報,且在功勞簿中為其繪色上幾筆。
濟爾哈朗會心一笑,仿若他所收到的軍報就應(yīng)當都是捷報才算正常。
下午傳來十三山驛站為攻克焚毀的軍報,醒目的字跡尤刺人眼。
濟爾哈朗頓然大駭,亦是問了和金礪一樣的靈魂三問,得到的回答也一樣是一問三不知。
兩撥不同的人,得到相同的經(jīng)歷。
而濟爾哈朗反應(yīng)得更加過激,那時他的駭然和憤怒程度空前未有,坦言十三山驛站之失是奇恥大辱,濃黑胡子幾欲被怒氣吹得有尺寸高。
濟爾哈朗遂召集諸王貝勒會議共商軍報、共謀對策。
“你們以為應(yīng)該怎么辦?”濟爾哈朗于堂正中的方桌擺開遼東輿圖攤手道。
他雖身為義州主帥,卻也只是負責圍困錦州一事,遼西腹地受到奇襲屬實讓他捉襟見肘,他不敢妄自調(diào)動,唯恐打亂了黃臺吉的松錦布局。
諸王駭然,與濟爾哈朗初聞時如出一轍。
他們亦向濟爾哈朗問出那靈魂三問,明軍從哪來,有多少人馬,是誰在統(tǒng)率。
亦三不知的濟爾哈朗老臉憋得通紅,最終惹不住叫喝一句,“若是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還需與你們在此商討?”
那感覺,比吃了蒼蠅還要難堪。
“那洪承疇膽小如鼠,至今也只讓左光先率領(lǐng)三千人馬入駐松山,遼西腹地哪來的明軍?這軍報當真確切無誤?有無可能是山賊所為?”豪格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山賊?我大清鐵騎橫行遼西走廊,哪處山頭的賊子膽敢染指驛站?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平日間他們打劫擄掠倒也小打小鬧,我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馬虎過。焚毀驛站無疑是觸我大清霉頭,這世上還有如此不惜命的山賊?”濟爾哈朗否定了肅親王的猜測。
身長近乎一丈,腰腹甚大的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操口插道,“管他是明軍還是山賊作甚,不過是不敢報上名頭、插標賣首的無名鼠輩罷了。予我調(diào)令,我自率麾下將其堙滅于遼西之地。”
黃臺吉離開義州前嚴格要求諸王圍困錦州,不得擅離。
阿濟格厲目掃視輿圖再道:“十三山驛,不足百里,我來去一晝夜足矣。”
濟爾哈朗無語凝噎,暗自腹誹,這阿濟格果真剽悍少謀,早在軍報送至前,十三山驛儼然成了一片焦土,他去有何用?
眼下難題是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遼西腹地三不知的敵人殲滅。
身材細瘦,留有美髯的睿親王多爾袞湊至桌案前,銳目如禿鷲般盤旋在輿圖上方,仿若著一方天地皆可狩獵。
多爾袞以智勇雙全揚名八旗,阿濟格和多鐸兩胞兄弟暗自以其為首。
多爾袞整合軍報,雙指作劍至于大凌河下游,“我軍薈萃義州,又盡力于圍困西面的錦州,導致東南防備稀疏,想必明人由此篤定我方空虛,故而遣派奇兵偷渡大凌河,先暗奪右屯衛(wèi),在北進十三山驛站,這是意欲一把火將我朝目光盡數(shù)吸引而去。
實誠狼子野心!”
明軍悄無聲息奪下廣寧右屯衛(wèi)在多爾袞的推理下成為了大可能事件。
四下皆震驚,其中濟爾哈朗差點沒當場昏厥過去,得虧左右攙扶方才穩(wěn)住身形。
雖說廣寧凋敝,信息不暢,衛(wèi)所軍備松弛,可又會是怎樣的部隊能這般神出鬼沒,將偷渡暗奪料理得這般滴水不漏。
濟爾哈朗細思極恐,不愿去往深處想。
他主理前線,竟讓明軍馳騁后方腹地,難辭其咎。
“明軍焉有如此好膽子之人?祖家那兩個瘋子,可都是在錦州城內(nèi)當癟三呢?不過跳梁小丑,何堪狼子野心?”豪格與多爾袞素來不和,他雖是黃臺吉的長子,所受到的寵愛卻遠不如多爾袞。
輩分上豪格是多爾袞的侄子,年紀上他卻比多爾袞大了三歲。
身形孔武容貌不凡的豪格打小便睥睨同齡,更是百般嫌惡形如書上揚州瘦馬記載那般的多爾袞。
親信雖多加勸慰豪格,稱那時黃臺吉當初踐祚未穩(wěn),需要以拉攏多爾袞三兄弟來牽制其他三大貝勒。
可兩年前黃臺吉令多爾袞統(tǒng)兵入塞,大展武略,自己只能棲身于多爾袞親率的左冀軍。
數(shù)年來未能有獨當一面機會的豪格表面登門恭喜,內(nèi)心又何嘗甘心?
天聰九年,小題大做的黃臺吉處死素來不合的莽古濟(努爾哈赤第三女,莽古爾泰胞妹),代善、岳讬、德格類、豪格等宗親皆被斥責且處罰銀。
而莽古濟的二女是豪格的嫡福晉,受罰的豪格因為這層關(guān)系而仍舊心有余悸。
為人寬厚并不殘暴的豪格最終在“大勢”所迫之下殺妻自證立場。
黃臺吉對兒子的殺妻之舉明面并沒有什么表示,內(nèi)心大概還是贊許的,所以在分配莽古爾泰財產(chǎn)時,給了豪格諸多好處,先是分給他八個牛錄的人口,再是將原屬莽古爾泰的正藍旗加以改編,并任命他為該旗的和碩貝勒。緊接著,又晉封他為和碩肅親王。
短短數(shù)月,豪格便成為擁有一旗強大實力的六大和碩親王之一,風光無量。
而其中密辛,不言而喻。若無黃臺吉授意下,他豈能痛下殺妻毒手?這是黃臺吉對他的考驗。
莽古濟一案不過是黃臺吉排除異己的眾多手段之一罷了。而他的福晉只得淪為政治漩渦中的犧牲品。
反觀多爾袞,受到黃臺吉的賞賚可堪諸子弟獨一厚重,在內(nèi)受封理政,在外獨樹一幟。
母妃并不受寵的豪格暗自憤懣,五月上旬他率軍屯駐在大凌河南岸肥沃之地,黃臺吉知曉后嚴厲斥責其擅離錦州,將豪格由親王降為郡王。
君父待己如此苛刻,豈能如此厚愛多爾袞?
一旁在側(cè)不語的多鐸顧自思考,他莫名聯(lián)想兩月前夾馬山之失,好像真有那么一個瘋子扛著帥旗拼命追來,暗自揣測那個瘋子即是此次奇襲的將領(lǐng)。
手拄堪輿大局的濟爾哈朗矚向多爾袞:“你的意思是明軍奇襲我遼西腹地,是意欲吸引我們的義州精銳,為松錦僵持戰(zhàn)局打開一線生機?”
“明軍此行目的不只于此,非但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更有敲山打虎的作用,無疑是在對我軍鐵騎縱橫明朝遼西走廊做出有力回應(yīng),大清轄下的遼西之地他明軍亦可馳騁。眼下我們應(yīng)當調(diào)集廣寧軍隊南下,義州衛(wèi)東出,西平堡西進,三路合力將其殲滅于閭陽之地。”多爾袞坦言自己的見解。
“義州方面,依舊致力于錦州?”濟爾哈朗作問。
“遣派數(shù)百輕騎于廣寧右屯衛(wèi)周邊以逸待勞。伏敵期間也足夠等得大汗的旨令,也就算不上是擅離錦州了。”多爾袞這招尤是老辣。
若是遼西明軍被殲,清軍亦可以將右屯衛(wèi)圍成第二個錦州,而坐落于大凌河北岸的右屯衛(wèi)于明軍而言可堪為棄之可喜的拖油瓶,豈會有援兵敢來送死?定將不攻自破。
若是遼西逃脫三路圍剿,多爾袞作料明軍定將會撤回右屯衛(wèi)據(jù)城死守,而自己在此布下伏兵不僅斷其后路,更可以借著兵勢將本就孤弱無可依的衛(wèi)所一并拿下。
對此大為賞識贊許的濟爾哈朗最終采納了多爾袞的提議,遂讓標下按照多爾袞的指示去辦。
襲封多羅郡王的阿達禮(努爾哈赤之曾孫,代善之孫,薩哈璘長子)主動請纓當伏兵。
正當一切安排就緒時,堂外廣寧驛騎送上金礪所陣的急報。
“明軍火燒閭陽驛站,招搖過閭陽,聲勢達方圓數(shù)里!”
滿堂駭然,十余張面孔皆瞠目結(jié)舌,炸成一鍋粥。
他明軍是打算一路北上,打通遼西廣寧嗎?直接癡心妄想!
濟爾哈朗拍案叫絕:“好膽子!不待我軍去甕中捉鱉,便按耐不住自爆位置,方便老子關(guān)門打狗?”
濟爾哈朗遂急令閭陽周邊村寨營所戒備,圍堵明軍。
命北鎮(zhèn)梅勒章京(副將)金礪率軍沿閭陽所留的蛛絲馬跡追剿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