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靜謐幽遠,暗香繚繞。
母子倆,一坐一跪,已僵持了許久。
“這事當真急不得……”辛眉按捺著惱怒,無奈地皺眉,疼惜地看著兒子的臉。
桑華依舊黑著眼眶,戴著面紗,低頭默默跪著,一言不發(fā),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握得死緊。
他已然從桃溪口中得知,鄧一年今日闖上仙庭朝會,為了楊戩母親的死咆哮凌霄殿,指斥整個仙庭,而后無視一殿君臣的瞠目結(jié)舌,大搖大擺拂袖而去。
想不到一殿君臣竟然任憑那傲慢無禮的老家伙自由來去,更想不到父皇母后竟然能容忍如此深重的屈辱而毫無動作。
深深的失望和憤怒充斥了心胸,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母親手里有至尊神印,完全可以調(diào)遣三大靈獸和四大武帝興師問罪,難道他們也拿那個老東西沒有辦法嗎?
“為什么?孩兒的臉皮被鄧一年當著所有人的面撕下來,這也罷了,可是他當庭指斥父皇母后,如此大不敬,竟可以一點罪過都沒有,莫非父皇母后當真如此無能懦弱?”
他昂起了頭,陰沉的目光如刀一般戳在母親臉上,語氣冷淡而生硬,毫無敬意。
“你……”辛眉臉上微惹,想要發(fā)作,旋即又忍了下來,微笑道,“你先起來,我們母子有數(shù)月未見,一見面就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作甚?”
桑華搖頭,道:“母后今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不起來?!?p> 辛眉失望地微蹙雙眉,心里嘆息一聲,這孩子打小冷淡寡言,性子陰沉內(nèi)向,與父母十分疏遠,與仙庭中其他仙家子嗣大為不同,也不知是什么緣故。
“鄧一年無父無母,天生地養(yǎng),是創(chuàng)世之父親手造的原始人類,先天靈體。仙宗開辟仙界之初,就收服了他,賜他磐石護法的尊號,命他衛(wèi)護仙宗所定立的天道法則,對違逆天道者可以殺仙取命,”辛眉輕撫眉心,幽幽說道,“這在仙界玉冊上都記得明明白白……”
桑華吃驚地瞪大了眼,仙界玉冊這東西他是知道的,一直保存在司天殿雷天王手里,據(jù)說記載了上古年代到現(xiàn)在為止仙界的所有大事,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親眼見到。
難怪杜辰嚇得魂不守舍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肯聽他的指揮。
辛眉想起日間鄧一年那怒而生威的樣子,心里像是扎了一根深深的尖刺,又痛又恨,語調(diào)里不由帶了一絲冷厲:“……他道行高深,又有造化異寶焚天相助,就算我與你父親聯(lián)手,都未必是他對手,何況,你父親他……”
說到這里,她停了一下,嘴角帶了一絲微笑道:“也未必與我一條心……”
桑華低下頭,不愿見她這悲哀的笑容,悶聲道:“母后不是還有仙宗御賜的至尊神印么?母后的身份難道壓不住他?”
辛眉眼波流轉(zhuǎn),收了笑容,看著兒子的頭頂,淡淡道:“我有神印是不錯,但所謂的身份,那是道聽途說,未經(jīng)證實,隨便想想可以,拿出來說就是貽笑大方自取其辱了?!?p> 桑華突然抬頭,惋惜地道:“若是早知道這鄧一年這么難纏,連父皇母后都不敢為我做主,我就該直接請師父出馬,而不是指望杜辰那個草包了?!?p> 辛眉凝視著兒子,眼如深潭,不辨喜怒,緩緩道:“華兒,鄧一年在昆侖城鬧出那么大動靜,你以為洞玄毫無察覺?”
桑華一愣,反應過來:“母后意思是,連師父也不敢惹鄧一年?”
辛眉淡淡道:“不是不敢,他們的關(guān)系本就極為親密,怎會為了你而翻臉?記住,你對鄧一年的敵意,不要在你師父面前透露出來。否則到時候你被逐出師門,丟的臉更大。”
桑華失望至極,怒沖沖地大聲道:“好吧,這天下就是鄧一年那老家伙的,誰拿他也沒辦法。母后的意思就是要說這個嗎?”
辛眉笑了,起身半拉半哄拉起了兒子。
“娘答應你,一定為你討回公道。我已經(jīng)盤算好了,再等一些日子,一定能除掉鄧一年,除掉楊戩,只是這事不能著急,也不能明著來……”
桑華頭也不抬,冷聲道:“母后所說討回公道,是在何時?以何種方式?能否告知一二?”
辛眉一愣:“你信不過我?”
桑華緩緩抬頭,面無表情,眼里卻閃著怨毒的冷光:“孩兒擔心母后因為畏懼鄧一年的本事,而令此事不了了之罷了?!?p> 辛眉耐著性子溫言道:“你這孩子,為何竟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對母后怎么這么懷疑?”
桑華臉上露出一絲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悲涼之色來,一字一頓地道:“因為你和父皇都不疼我,都不是真心為我好!”
辛眉笑道:“傻孩子,我與你父皇,怎么不疼你了?我們倆就你和原兒兩個兒子,怎么能不疼?”
桑華聽到“原兒”兩字臉上閃過陰霾之色,眼圈紅成一片,忍了又忍,終于推開母親,冷淡地道:“母后別裝了。楊戩究竟是什么來歷,弟弟究竟是什么來歷,我早都知道。你們倆……”
他哽咽了一下:“……我討厭你們!”
辛眉被兒子的話驚得面如土色:“你說什么……”
桑華恨恨地看也不看她,轉(zhuǎn)頭跑了出去。
辛眉呆呆看著兒子離去,心亂如麻:“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
……
天都峰位于昆侖山東面,海拔略高,山體纖細,如同一根大竹筍立在地上,尖尖的山頂直指天空。
這幾日清晨,鄧一年都帶著楊戩飛到最高處的峰頂,在金色的純凈的晨曦中,教他打坐冥想,吸納天地朝氣。
金暉照耀之下,楊戩閉眼努力屏息斂氣,心思卻如野馬脫韁一般不受控制。睫毛不停亂抖,氣息紊亂粗重,一看就是在胡思亂想的模樣。
“專心些,“鄧一年怒了,狠狠的一掌拍在他后腦,“你不好好練功,想什么呢?”
楊戩睜開眼,揉著頭,耷拉著臉,道:“沒想什么。”
鄧一年見他依舊無精打采,滿腹心事,不由心底焦慮起來。
母親自殺,父親失蹤,這兩個打擊對這樣小的一個孩子來說,的確太重了些。
此刻的楊戩,心里充滿了對仙庭的怨恨敵視和對父母的不舍思念。
怨恨因為無法發(fā)泄和報復而變成了深刻的仇恨。
他恨那辱罵自己父母的所謂的仙官和仙君,更恨高高在上不可撼動的仙庭。
可惜的是,他的仇恨并沒有合理的借口。
母親是自殺的,父親是失蹤的,固然應該恨仙庭蠻橫地拆散了他的家,可是,該具體到哪一個人身上?
換而言之,所謂的天規(guī),自然是早已有之的規(guī)矩,并不是只針對他們一家的,他該恨的莫非是那些制定天規(guī)的人?
況且,他的力量如此渺小,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凡間孩童,即便有天大的仇恨也無力報復。
活著,似乎沒有什么目標,更沒有什么樂趣。九歲的孩童,竟然現(xiàn)出老年人的暮氣,沒有一點活力。若不是因為拜了鄧一年為師,被逼著天天來天都峰沐浴晨曦汲取朝陽靈氣,恐怕他會更顯得死氣沉沉。
見徒弟滿臉頹喪,鄧一年想了一想,索性在他身邊坐下,道:“今日就不練功了,咱們爺兒倆聊聊天。”
楊戩看了師父一眼,見他瞇著眼似乎十分享受被陽光照射的樣子,忍不住道:“師父,你覺得我練功有用嗎?”
鄧一年道:“你有什么想要達成的愿望嗎?如果有,就需要練功?!?p> 楊戩想了一想道:“我想要變得像師父這樣強大?!?p> 鄧一年故意道:“像我這樣?那不太可能,不過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可能性不是太大。”
楊戩不滿地道:“師父,你別逗我行嗎?”
鄧一年心里暗喜道這小子還能發(fā)脾氣就說明還是有些兒活氣,嘴上卻故意一副志得意滿的語氣道:“我這可是真話。老實告訴你,能拜我為師,是你的運氣。那天被你弄得滿臉烏黑的小白臉皇子,可是極想拜我為師呢?!?p> 楊戩默然片刻,才道:“師父為什么沒有收他?”
鄧一年掃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他爹南昆自己沒學到我的道法,因此滿心希望兩個兒子都成為我的傳人。可惜,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眼神不正,心機極重,跟他爹當年一個樣?!?p> 楊戩微微感到訝異,問道:“師父說的是仙庭的皇帝嗎?他也想拜師父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