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上的仙庭,眾仙匯集,仙氣裊裊,正是每月的朝會之日。
仙庭的朝會,與凡間的君王朝廷一般,討論的無非是人事與俸祿。
群仙侍立凌霄殿兩側,神情愉悅而輕松--散朝之后就可以領了俸祿,回去修行、睡覺、串門聊八卦、云游看風景,有的仙人都已經開始有些心不在焉了。
殿中央姚天王一臉討債鬼表情,看著手里一卷冊子,干巴巴地念著:“……司禮殿,仙員十三位,其中上仙品級一人,真仙品級一人,通仙品級十一人,應發(fā)靈石一百九十顆。陛下,以上各處殿閣所需靈石,共計八千一百零九顆?!?p> 當今仙帝南昆,高坐上位,面無波瀾,擺手道:“知道了?!?p> 沒有表情的表情,說明了他此刻的心情,不算是很好。
姚天王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后面要說的話,吞了一下口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道:“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
“說吧?!跋傻鄣哪樢琅f如同殿前的玉石圓柱一般,白皙修長而古板莊嚴。
“是這樣的,李天王日前向臣支取軍中兵將的俸祿時,委托臣轉呈陛下一份奏折……“姚天王雖是臻入靈山境的上仙,已然寒暑不侵,此刻卻也緊張得出了一身的汗。
這份奏折正擺在仙后娘娘的紫云宮中。大家都知道,娘娘素以仙庭半個主人自居,攔一份奏折不算什么,但姚天王身為臣子,即便這份奏折只是廢話連篇,他也沒膽隱瞞不報。
姚天王為該如何解釋這份奏折的去向已經消耗了不少的心思。此刻他覺得自己十分需要來一顆靈石,補充下體力。
仙帝的臉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問道:“奏折呢?呈上來。”
“陛下,奏折我看過了?!跋珊竽锬镄χ_口了,笑容溫柔和煦,好似在說我吃過飯了一般的自然。
“……南域并沒有什么大的進展,只是提到妖王多了一個名叫攝魂陰鬼王的幫手,因此就沒有呈給陛下批閱?!?p> 仙帝默了一默,頭都不見轉動一下,淡淡道:“既然沒有什么進展,又有什么可奏的?”
眾仙官紛紛不易察覺地調整了下站立的姿勢,今天的朝會看來比預期的時間要久了。
仙庭兵馬大元帥李天王,被仙帝派去圍剿凡間南荒一帶的南域妖王,出兵一年有余,傷了不少天兵天將,卻連妖王長什么樣子都沒見到。
吃癟吃成這般地步,真是丟盡了仙庭的臉面,最關鍵的是丟盡了仙帝的臉面,這幾個月來,每逢提及南域戰(zhàn)事,仙帝都不會給什么好臉色。
姚天王擦了一把汗:“臣想到一個除妖的最佳人選……“他偷覷了一下仙帝的表情,按著仙后所教的原話說道:“……據臣所知,下界昆侖山敬仙觀鄧一年,身負奇寶‘焚天‘,兼具九轉玄元神功。焚天至寶產自圣地碧源,可噴發(fā)破煞金鋼焰,霸道剛烈,是凡間妖鬼的克星。由鄧一年代李天王征討妖王,必收奇效……”
仙帝南昆半晌無語,鳳眼微咪,盯著姚天王看,直看得他心里發(fā)毛,反復思量方才這一番話是不是哪一處地方用字不夠謹慎。
仙帝冷聲道:“你知道鄧一年是什么身份,什么來歷么?”
“堂堂天道教護法天神,上古遺老,碩果僅存的仙靈之一,仙宗欽賜尊號磐石,“從仙帝薄薄的嘴唇中迸出來一連串的頭銜。
“……他需要你舉薦?一殿上仙,你一個都想不起來,只想起了他?你竟然厚著臉皮舉薦他?”
仙帝越說越怒,到最后已變成咆哮,震怒的聲浪在偌大的仙殿之上回響如雷。
眾仙臉如土色,戰(zhàn)戰(zhàn)兢兢,肅容垂首。
姚天王羞慚無已,不敢出聲。
他升仙之前本就是下界凡間天道教的祭天令師,深諳教史。史書上記載了上古煞神磐石悟道后被封為護法天神,是教中地位僅次于仙宗的神祗。
娘娘提起焚天等等說辭,他一下就猜到了鄧一年的身份。
磐石護法是上古時代的風云人物,先天仙靈之軀,身份和修為自然高出他許多。
只是,請他出山除妖有何不可?何須如此震怒貶斥?
“陛下休要動怒,我倒覺得姚天王言之成理……“仙后娘娘終于開口了,溫和又不失威嚴的話音在咆哮聲中字字清晰入耳。
咆哮之聲戛然而止,仙帝眼里露出一些困惑之色看著她。
“……一萬多年前,萬魔之王與妖王橫空出世,各自為政,禍害世間。那時仙宗初開仙界,整個仙界人才濟濟,群仙燦若星辰,各有神通妙法,靈頂境界的上仙比比皆是。可惜萬魔之戰(zhàn)中群仙如星辰隕落,戰(zhàn)后僅存三百上仙……”
仙后辛眉溫柔地看了一眼姚天王,似是對他受到的驚嚇和斥責極為抱歉。
“這三百上仙,司魂殿轄下有一百多個,陛下的兄長九峰王麾下一百多個,仙庭卻只有區(qū)區(qū)十數個。這十數個上仙是我仙庭的根基命脈,一旦直面妖王,有所損傷,仙庭實力將更加不振。姚天王也是因為心系仙庭,才有如此剖肝瀝血目光如炬的奏議,請陛下明鑒。”
仙帝極力放松氣得崩緊的身子:“縱使要舉薦人才,也需查清底細,磐石與洞玄都是碩果僅存的仙靈,如同鎮(zhèn)天之寶,怎可輕易出動?南域之事無須操之過急,徐徐圖之罷了?!?p> 辛眉聞言突然眼底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怒意冷光,嘴角揚起似笑非笑地反問道:“陛下,鎮(zhèn)天之寶用來看護一個罪仙之子,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仙帝臉上變色,冷眼盯著妻子。
殿上群仙大氣不敢出,靜悄悄地伏低了身子。
帝后失和已不是什么新鮮事情,但無論何時,仙后總會給仙帝留一些面子。像今天這樣,在朝會上公然針鋒相對,卻是萬年來第一回。
那罪仙想必是指近日被發(fā)現私自下凡的陸瑤仙子吧,據傳她被捉拿回天途中就自爆仙丹而死。也不知仙后為何在這里特意提及其子,莫非這中間有什么古怪?
群仙雖是極力不出聲,恨不能施法隱去身形,八卦之心卻如野草般瘋長,俱都拉長了耳朵。
那些與仙后紫云宮中女仙們關系交好的幾個人,早已得了些消息,雖然低著頭,都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換了一下眼神。
鄧一年即便身份尊貴,也不是不能請或者請不動的,恐怕陛下對他是另有安排才不愿意請他出山吧?這安排……恐怕與那罪仙之子有關,至于那罪仙之子與陛下之間……不可說呀不可說!
此時仙后卻若無其事地轉了話頭:“下界南域的角林山脈,是一座蘊含豐富靈礦的靈山。若能拿下角林山,每年仙庭可收入至少四千顆靈石……”
仙帝輕“哼“了一聲,道:“靈山礦脈是需要人力開采的。四千顆靈石,需要投入多少人馬,賢妻可曾算過?”
仙后秋波流轉,妙目瑩瑩,輕啟朱唇,笑得如同梨花初現,春風拂面:“陛下,這有何難?李天王的兵馬若不除妖,正好用以開礦。”
仙帝不愿與妻子再在殿堂之上公然爭執(zhí),轉向群臣,臉上充滿了希冀:“你們可有其他人選?若有不妨舉薦上來?!?p> 群仙低著頭面面相覷。
整個仙界,若非要找?guī)讉€與鄧一年身份差不多或者實力勉強相當的人出來,也是有的。例如昆侖山的帝師洞玄上人,例如仙宗去世前的座下三靈獸,例如下界四大武帝,例如司魂殿主陸薩。
但娘娘都已經發(fā)話,支持姚天王,分明是屬意鄧一年去除妖,其他人又何必找不痛快?
洞玄上人是帝后二人的師父,眾仙都沒資格也沒膽舉薦。三靈獸與四大武帝只受娘娘的至尊神印調遣,舉薦了也沒用,反而得罪娘娘。
至于陸薩,就更別提了,陸薩是仙宗的第四個弟子,仙帝是仙宗次徒太易的次子,論輩分陸薩還比仙帝高呢,何況司魂殿與仙庭本就各自獨立互不買賬,誰能差的動他?
“陛下,有一下界游仙突然出現在殿外,自稱鄧一年,要求覲見?!耙粋€天兵倉皇上殿稟道。
聞此奏報,仙帝與仙后,尤其是仙后,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仙庭建在天柱頂端,以息壤和以一塊南溟水綿奠基而成,被一個巨大的真空空間緊緊包圍。
這空間名為虛空辟邪真界,既是陣法,又是結界,可以摒除卜算、竊聽、震搖、雷雨等等諸多法術,如同一個巨大的超級厚實的繭浮在空中。
真界唯一的入口在天門處,每日輪值看守天門的幾位天將都已是靈丘境通仙,天門兩側石柱,更是來歷非同小可,那是下界的六耳族大仙聶耳與聶聽所化,哪怕是一根發(fā)絲在天門前掉落,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也不知那鄧一年是怎么無聲無息闖過天門來到凌霄殿外的。
“宣。“仙帝令天兵放行。
在群仙好奇敬畏的眼光中,一個樣貌有些懶散的白眉白須老道慢吞吞地走上殿了。他的須發(fā)有些凌亂,一身白色粗布長袍硬邦邦的,衣衫皺褶如同蜘蛛網一般爬滿了全身,十方鞋履上還沾著一些黑色泥巴似的東西。
這只是一個邋遢的貌不驚人的普通老頭而已。
“小仙鄧一年參見陛下,參見娘娘?!袄项^禮數倒是周到,沒有忘記向仙后娘娘參拜,可惜腰板較硬,像是不太容易彎下去。
仙帝點頭,白玉柱一般的臉,十分難得地出現了一絲笑意:“師父免禮,這一向可好?”
眾仙整齊劃一的站立陣型有了一些小小的騷動,陛下的師父不是昆侖洞玄上人么?怎么這老兒也是他師父?
最受刺激的當屬姚天王了,仙帝口中的“師父“兩字對他而言不亞于晴天霹靂,九霄雷動。
娘娘與陛下是夫妻,自然不會不知道鄧一年是陛下的師父,她之所以事先不說,逼著自己向陛下舉薦鄧一年,恐怕就是等著自己被陛下怪罪,而后由她出面保下自己,賣一個大大的人情。
看來在這仙庭,要么做個帝黨,要么做個后黨,中立是沒有出路的了。姚天王想到此處心思凌亂,覺著小腹之中靈天處元氣躁動,靈山震晃,忙悄悄假作擦汗,從袖中滑出一顆靈石吞了下去。
老道躬身道:“多謝陛下掛念。日前陛下令楊戩暫居敬仙觀,小仙見他根骨奇佳,天賦聰慧,已收他為徒。請陛下看在小仙收徒不易的份上,寬恕其母陸瑤私逃下凡的罪過,令他一家團圓,也好從此安心在小仙門下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