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瑤在鳳鳴酒肆的四樓雅間學琴,陶林風十分殷勤,說楚瑤在這里是錦衣玉食也不為過。鳳鳴酒肆內裝有火道,各房間都有地暖,十分舒適。陶林風送了楚瑤幾套華服,楚瑤穿上后,更加楚楚動人。
這一日,楚瑤正在彈琴,蘇抑揚搖頭晃腦、閉著眼聽。琴聲開始還有模有樣,后來就亂了調子,嘈雜難入耳。蘇抑揚立馬瞪大眼睛,說道:“學琴需心無旁騖,不可分心!”
楚瑤急忙道歉。后來,通過窗逢,楚瑤無意中瞥見兩人騎馬向酒肆迤邐行來。雖都帶著斗笠,但其中一人貌似在哪里見過,一時想不來,冥思苦想之際,忘了彈琴的事。
這騎馬二人,進入酒肆之后,似乎輕車熟路,來到四樓拐角處的雅間,陶林風安排下屬守衛(wèi),上好酒招待。
這二人,正是桓玄和楚昭?;感Ψ阶苑Q楚玄,為楚昭族人。
陶林風見楚昭帶著那人器宇不凡、一身貴氣,知道不是凡人。一番交流,發(fā)現(xiàn)此人不僅出口成章、極有文采,而且精通書畫,對佛家有獨到見解,不禁心生敬意。談起志向,更是口氣極大,不把謝氏、王氏放在眼里。
學完琴后,楚瑤突然想到,那熟悉的身影,不是楚昭嘛!
她欣喜異常,取了酒,端著酒走到拐角,看守的二人見是楚瑤來送酒,也就沒有阻攔。楚瑤剛要推門,聽見里面的對話,又停了下來。
“都說鳳鳴酒肆消息靈通,我且問你,對戰(zhàn)事有何見解?”
“鄉(xiāng)村野人,不敢妄談局勢??!”
“楚玄兄弟是自家人,也是戰(zhàn)事的參與者,我們的消息比你多,可以交流一番?!?p> “那我就說說我的看法。目前,慕容垂占領隕城,是切斷了荊州軍增援東線的可能?,F(xiàn)在淮河戰(zhàn)場十分膠著,北府軍奮力回擊,像尖刀一樣十分犀利?,F(xiàn)在,留給這把尖刀的機會可能只有一次。這把如果能砍到脖子,說不定可一刀斃命。如果砍中手腳,那就沒機會了。西線這邊,勢均力敵,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巴蜀的秦兵行動緩慢,感覺像是出工不出力,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大的戰(zhàn)事?!?p> “陶兄高見,分析鞭辟入里,在下佩服。還有一事不解,襄陽守軍在如此局勢下,還有搞小動作,聽說準備出兵剿匪,真是不知意欲何為?!?p> “楚昭兄在明知故問嗎?劉復卷土重來了。我又核實一遍,確為劉復。現(xiàn)化名劉金,藏在襄陽城中?!?p> 聽到這里,冰雪聰明的楚瑤,突然明白楚驍讓她學琴的真正原因了。她又惱又急,推門進去,大步流星,把酒盤往茶幾上一扔,杏眼圓睜,冷若冰霜,劈頭蓋臉質問起陶林風:“我說讓我彈琴,原來憋著壞!”
陶林風一時語塞,竟啞口無言。
楚昭偷著擺動食指,示意楚瑤不要裝作認識他,這也是墨者在外人面前約定的保密動作。
楚昭說道:“你這姑娘,好沒禮貌,我們正在商討機要之事,你和陶兄的恩怨,過后再處理,請你先出去!”
陶林風不懂楚昭為何假裝不認識楚瑤,一頭霧水。
“慢!有如此美人相伴,豈不快哉!相請不如偶遇啊,來來來,請上來!”桓玄向來自命不凡,一般女子難以入他法眼。看到發(fā)怒的楚瑤,反倒生出憐愛之情。
桓玄正有兩分醉意,下來伸手摟住楚瑤的腰,楚瑤毫不客氣,反正就是一耳光,桓玄白潤的臉上留下幾道手指印。
桓玄是誰?他是荊州的頭號頑主,無法無天。他雖被朝廷打壓,但荊州桓氏龍蟠虎踞多年,特別是桓溫,更是神一般的存在。幾年后,荊州桓家的勢力被朝廷瓦解,他無官無職,都敢拿著長槍頭指著荊州刺史比劃。
這一巴掌,桓玄、楚昭、陶林風都愣了。楚昭、陶林風紛紛起身。
楚昭怕楚瑤惹事,急忙說道:“姑娘,這位公子此乃南郡公桓敬道,不得無禮!他正和叔父們統(tǒng)籌十萬大軍對抗秦兵!”
陶林風又是一驚,驚的是他膽子太大,竟?jié)撊肭乇碱I的上庸喝酒。
楚瑤一愣,沉默不語
桓玄笑嘻嘻的說道:“能觸到美人的芊芊玉手,我如沐春風??!美人有何怨氣發(fā)泄出來,要不再打一下右臉?”
楚瑤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紈绔子弟,但見楚昭、陶林風與之交好,也不便再發(fā)作。突然想起楚驍他們身處險境,對著陶林風哭道:“陶大哥,我族人面臨滅頂之災,請救救我們吧!”
美人垂淚,楚楚可人?;感吹萌绨V如醉。大喊道:“誰敢動你族人,我給你撐腰!”
楚昭陪著笑說道:“就是剛才說劉復那一千兵馬?!?p> 桓玄哈哈大笑:“劉復那家奴,騙得我父親好慘,我正要收拾他!”
楚瑤一抹眼淚:“此話當真?”
“我桓玄,差點當上太子的人,會誆人嗎?不過嘛,你得陪我喝酒,我高興了,一定出兵!”
此時上庸縣、武陵縣都為前秦所得,要穿越敵占區(qū),攔截對方水軍,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楚昭說道:“少主切莫夸下???,軍權仍在車騎將軍手中?!贝丝?,他使出激將法,故意挑明桓沖和桓玄的矛盾。對楚昭來說,能救莫家莊,楚瑤做些犧牲也無妨。
陶林風不想讓楚瑤為難,拉著楚瑤說道:“妹子先離開片刻,我隨后就來。鳳鳴酒肆定當助你!”
楚瑤心想: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陪酒嗎?如果舍上我,能爭取到外援,那也值了。只見她整理了一下妝容,說道:“敢問怎么喝法?”
桓玄眼珠子一轉,說道:“一杯酒一百人馬,你能喝十杯酒,我就出兵一千!”
楚瑤馬上說:“有兩位哥哥作證,桓公子剛才說的話,可不許反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桓玄說道。
楚瑤說:“你得立誓!”
桓玄眼中露出寒光,但又不便發(fā)作。在沉默很久后,發(fā)了誓。
之后,他拿起楚瑤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說道:“如此玉手,想必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聽你彈一曲,太可惜了。美人,可愿彈奏一曲?”
楚瑤萬分抵觸,又無力推開,說道:“不知公子想聽什么曲子?”
楚玄說道:“剛上樓時就聽見《鳳求凰》,就這個!”
陶林風心中不是滋味,說道:“我妹子不識音律,請郡公切勿為難!”
楚瑤說道:“陶哥難道忘了,我這些天一直在這學習。找人拿琴來吧?!?p> 侍從送琴后,楚瑤席地而坐,白皙的手指撥弄著琴弦,琴聲仿佛汨汨流水。這曲子,本來應該給自己的愛人,此刻卻彈給這紈绔子弟,一時間,一股悲哀之情注入琴聲,反而悲婉悠揚,琴聲入人心田。
桓玄聽得著了迷,一曲談罷,連聲叫好。接著他請楚瑤入席,坐在自己身邊。說道:“上金丹露!”。中國古代的酒,元代之前度數一般幾度至十幾度。元代引進蒸餾技術后,酒的度數有了大幅提高。但東晉時期道教煉丹的時候,采用了“上下釜”工藝,也能蒸餾出高度酒,名曰“金丹露”,會私下出售。這酒度數大約四十度,價格不菲,少有人喝。
楚昭、陶林風又吃一驚,楚瑤來者不拒。
桓玄又命人換上耳杯。這里的耳杯,保留了小船造型,但已經是美玉雕刻而成,杯底刻有三條魚,倒入酒后,魚兒活靈活現(xiàn)。每個杯子大約能盛現(xiàn)在的二兩酒?;感⑹畟€耳杯放在盤上,令人把十杯都倒?jié)M,說道:“我請美人喝酒,請!”這不是飲酒,這是整人!
桓玄又說道:“美人,請吧!”
楚瑤懵了,但是想想楚驍、想想莫家莊的兄弟們,想想桃源中的村民,她端起一杯酒剛喝了一口,一股熱流直燒到胃,她從沒喝過如此辛辣的酒。一時間,咳嗽不停。
桓玄像是在馴服暴躁的野馬,看得津津有味。
陶林風說道:“妹子何必委屈自己!”
楚瑤并未理會,端著酒一飲而下。瞬間,五臟六腑開始翻騰。楚瑤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吐出來。
楚瑤端起第二杯酒,閉上眼睛,一口吞下。瞬間,頭暈目眩,雙眼迷離。
楚瑤剛要去拿第三杯,桓玄擋住,說道:“慢!請妹子跳一支杯盤舞?,F(xiàn)在風靡胡漢,你可別說不會跳啊!”
杯盤舞主要考察平衡力,此刻楚瑤已經是站立不穩(wěn)。她真想一走了之,但還是忍了。接過小木盤,她搖搖晃晃,跳了起來,似是醉舞。無論怎么搖晃,杯子還是不掉。
一曲舞罷,楚瑤感覺已經上頭。她踉踉蹌蹌地來到盤子旁,跪了下來,拿起一杯就喝。第三杯后,眼前的人開始模糊,晃來晃去。
她又連喝兩杯,她已經頭疼欲裂,天旋地轉,頭開始前后左右搖擺,似乎隨時會倒下去。陶林風命人收走剩余的酒。
楚瑤喊道:“都不要動!都是我的!”但她又遲遲沒有行動。
桓玄心滿意足的欣賞著這一切,如同男孩在肆意撕扯女孩的玩偶。他拿起羽毛,輕松地插在杯子上,催促楚瑤快點喝。
楚瑤深吸一口氣,又接連喝了三杯,胃里返上來的酒被她又壓了下去。
八杯過后,楚瑤一頭撲倒在陶林風身上。
桓玄冷冷說道:“哼!敢讓我發(fā)誓!豈不知龍有逆鱗、鳳有虛頸嗎”。原來,桓玄去建康拜見權臣司馬道子時,對方曾逼迫他發(fā)毒誓,若效仿桓溫行廢立之事,將不得好死。
陶林風急忙找人過來把楚瑤攙扶出去。
突然,楚瑤爬到酒盤前,艱難緩慢地起身,亮出匕首,說道:“誰都不要來!”
此刻,她已經不省人事,兩眼已經呆滯,憑著一股意念,把兩杯酒都灌了進去。之后,一頭栽倒。
陶林風慌忙和醫(yī)者七手八腳地把她抬了出去。
桓玄本想輕薄一番,沒想到這女子如此剛烈。此時也臉色陰沉、一言不發(fā)。
楚昭道:“少主,如此折騰,恐讓陶公子輕視,如何將他納入麾下!”
桓玄淡淡說道:“合作,靠的是利益,交情算個屁!”
桓玄又說:“該出的兵,我肯定會出,但什么時候出,我說了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