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盧府時,大雨如注,盧菱玥堅(jiān)持要送我,我沒有拒絕,渴望讓相處的時光過得久一點(diǎn)。
庭院外明明大雨傾盆,卻有兩個老頭在雨中庭院對弈,只蓋著單薄的蓑衣,依稀能聽到兩位老者的清咳,盧府像個偌大的江湖,多少能人志士隱居其中。
只聽其中一個老人招呼我:“內(nèi)院那個小子,你且過來?!?p> 盧菱玥趕緊為我撐起了一把傘,淺語道:“這位老先生,是父親養(yǎng)的一位門客,脾氣有些古怪,他要是扯怪話,你別往心里去?!?p> 那個老人見我沒動靜,突然生氣起來,說道:“丫頭,你在嘀咕什么呢,只叫他過來便是,你不用跟來?!?p> 我拿過盧菱玥遞來的傘,笑道;“無妨,反正我也無事,權(quán)當(dāng)陪老人家嘮嘮嗑。”
秋風(fēng)送爽,我獨(dú)自踏上和那位老者的相會。
他落子的手沒有變化,不屑的問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嚴(yán)子恕,見過前輩?!?p> 他撓著腮幫,不耐煩的說道:“我不是你的前輩,小子,會下棋嗎?”
“略懂?!?p> “你看這一步,白棋該怎么下?!?p> 棋局云譎波詭,黑白廝斗,乍眼看去,白棋已落下風(fēng),可仿佛處處能峰回路轉(zhuǎn)。
我思考片刻,指著棋盤一角,“下這一斷,白棋還有救?!?p> 老人撫掌大笑,說道:“下得好,可是下得不夠妙,老夫教你一手?!?p> “洗耳恭聽?!?p> “下這一壓,以退為進(jìn)?!?p> 真是“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保蛔佑肿尵謩輨菥?,風(fēng)云莫測。
“老夫再教你棋盤外的一招,如何?”
云霧搖曳,清明澄澈的雨珠短暫隱遁氣勢,黑云稍微散去,涼意淡薄。水天收斂了色澤,暗自嗚咽。
那老人不緊不慢說道:“小子,你想娶盧府千金,我看你不配。老夫勸你趁早退婚,不枉我教了你一手以退為進(jìn)?!?p> 我丟掉了傘,深深朝老人行了一禮,說道:“棋,是棋手下的,落子無悔,你下的是以退為進(jìn),我下的是以攻為守。成敗難論,唯求問心無愧?!?p> 老人大笑:“好一個問心無愧,老夫再告訴你一件如何?”
空濛的雨景,給兩位老者罩上了神秘,天色幽幽,秋雨蕭瑟。
“老夫和對面那個老東西,年輕的時候闖蕩江湖,一文一武,說理由我,斗狠由他,我不想說理的時候,就看他表現(xiàn)了。”
旁邊老者順勢起身,雨打斗笠,滋滋作響。
他冷冷對我說道:“盧府丫頭,老夫是看著她長大的,盧老頭更對我倆恩重如山,盧府丫頭的夫婿,哪能是草包一個,就你小子,還不夠格?!?p> “燕前輩,你在干嘛呢?”盧相一聲呵斷兩人。
原來是盧菱玥叫來了盧丞相,雨又開始窸窸窣窣。
“盧老頭,你這是為何?你糊涂啊?!?p> 盧相惱怒的說道:“這盧府,現(xiàn)在是誰說了算?你們兩個想干嘛?這是盧府貴客。你們給我放尊重點(diǎn)。”
“老夫這一輩子活夠了,活夠了?!?p> 另一個老人平靜說道:“盧老頭,如果你執(zhí)意要這門婚事,那我倆就連夜離開盧府,前塵往事,一筆勾銷?!?p> 雨下氛圍格外濃重,仿佛有哀音,借著雨聲,淺啁低唱。愛情哪有如此波瀾不驚,沒有戲劇般百轉(zhuǎn)千回,錯過的一直錯過,不愛的一直不愛,單相思的人,無論拯救了蒼生,也不可能改變。
盧菱玥一聲吳儂軟語打斷了他們:“燕爺爺,我不后悔,我就喜歡他,非他不可。”
所謂的愛,不是單方面,只有愛與被愛的雙向奔赴。才能讓兩個人的世界一起明亮起來。
無論之前如何磕磕絆絆,都無所謂了。
那兩個老人聽聞,悵然若失,對著我警告道:“以后不許欺負(fù)丫頭,不然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的?!?p> “我會對她好的?!?p> 盧相,毫無征兆的哭了,淚水裹挾著雨珠,傾倒了平生的悲歡。他雖然貴為一家之主,但是對于這種指腹為婚,還是擔(dān)心小菱看不上嚴(yán)子恕,現(xiàn)在一切結(jié)局都是好的,盧相終于了卻了一樁心事。
車馬歸途,盧懷方看著我出神,微風(fēng)習(xí)習(xí),他緩緩對我說道:“其實(shí)我之前對你一直有所保留,小妹既然相中了你,從今往后,我將不再對你有所保留。”
“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有,而且很多,我之前是對你撒謊了,我也從沒派人跟蹤過你,我知道你見過公主完全是小妹的原因。至于趙廷之的事,我其實(shí)是有私心,我不想你倆和好,故意在你快赴約,才通知你,讓你來不及準(zhǔn)備?!?p> “無所謂了,畢竟交友要慎重,怎么能什么人都交?!?p> 我對車夫喊道:“先別回皇城,去西市?!?p> “嚴(yán)公子,太師還在氣頭上呢?,F(xiàn)在去喝酒,明天功課的事咋辦。”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心頭舒坦,想喝一杯?!?p> “你怎么了?”
“想她了?!?p> 街燈流瀉而過,沉沉夜色里,細(xì)烹著生活氣。濕潤的空氣壓著極致的清香,點(diǎn)綴著燦若繁星的夜色??v橫的美景,醉人心。
當(dāng)我到酒肆?xí)r,里頭已經(jīng)熱鬧非凡了,原來是京都頭號的狀元郎,喝醉了在酒肆詩興大發(fā),出口成詩。惹得酒肆花魁留戀駐足。
我斟酒品詩,大呼過癮。
突然悲從中來,我想起了父親,他和母親初次相遇,也是在酒樓,那一年,歲月正好,才子佳人,一切都是如此順理成章。這么多年過去了,才子佳人的美談一直在坊間流傳,可是沒人知道,為了娶身為花魁的母親,他力排眾議,不管不顧。這一生一世,這時間太少。
其實(shí)這些年以來,如果我忽然對某個女孩心動,那一定是她身上某些地方特別像母親。
我對盧懷方說道:“我想湊近看看那個書生。想再看一次才子佳人的美談?!?p> 盧懷方正想招呼老板娘換位置。
我阻止了他:“我本是乘興而來,興盡而歸,何必一定要親眼目睹呢?”
回吧,時候不早了。
我想起了母親,她在家族飽受歧視,一直被族人看不起,為國征戰(zhàn),兄長是否也是為了讓母親風(fēng)風(fēng)光光。
我隔著整個京都城,只希望所念之人,秋綏冬禧,順頌時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