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著急回去。一次又一次迷失在人流之中。同許多虔誠的信徒徒一樣,我終于找到了之前來過的道觀。
道觀祭拜時,總是洋溢著煙火氣息。樓臺飄渺,如墜云海。仙鶴在觀前盤旋,綠茵在殿前長青。這是只能出現(xiàn)在仙境里的場景。
來燒香拜佛的信徒絡(luò)繹不絕,有的嘴里念念有詞,有的在地面上跪著行走,有的不停在道觀門口磕頭。
我直接穿過的人流,走進了正殿。殿前像在舉行什么神秘的儀式,好幾個人圍在一個仙童身邊,不知道在做什么??瓷先ビ悬c滑稽可笑,又有點神秘莊重。
我出于習慣向道觀四處打量,并沒有看見石中劍。
我向道觀一個祭拜的信徒詢問道:“我記得道觀之前有一把插在石頭里的長劍,現(xiàn)在為什么不見了呢?”
信徒匪夷所思的看著我,就好像聽到了什么極其荒唐的發(fā)言一樣。
“道觀那把插在石頭里的劍?它一直都在道觀的偏殿啊,只是一般人進不去,那只有皇室成員才能進去參觀?!?p> 我被路人驚訝的表情,弄得尷尬起來。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繼續(xù)往道觀更深處走去。
突然,一個仙風道骨的道童叫住了我:“這位施主,家?guī)熛胍娔悖堖@邊來?!?p> 正當我好奇他是不是跟我說話時,他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確定道長他是來找我嗎?”
道童微微一笑,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終于認出了這個道童,和太子第一次來道觀時,正是他迎接我們的。
“道長有說找我是干什么嗎?”
“弟子不知?!?p>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正想拒絕他時。
他平靜解釋道:“我們家?guī)熣f,他曾給施主解過惑,并且希望想再見施主一面?!?p> 聽到這話,我沒有再反對,盡管很難相信,但是唯一給我解過惑的,只有那個算對薛菀嫣結(jié)局的算命先生。
一轉(zhuǎn)角,來到了一處扶梯前,扶梯上有樓閣數(shù)成。云霧里,有個觀宇若隱若現(xiàn)。
一踏上云梯,青鸞的啼叫便不絕于耳。綿綿的霧氣從登上樓梯就沒有停歇過。
走了好一段路。
我不耐煩的問道童:“還有多久能到?”
“已經(jīng)到了?!?p> 這句話才剛說完,云霧就逐漸淡了起來。一間觀宇赫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陡峭的小路也瞬間平坦起來。
我察覺到一陣寒意從骨頭縫里傳來。明明看上去四萬八千丈的天臺,沒有千巖萬轉(zhuǎn)就到了。
“施主,快進去吧,家?guī)熞呀?jīng)等你很久了?!?p> 我愣了愣,片刻之后才走進了觀宇。臉上也悄然浮現(xiàn)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門一開,刺鼻的檀香味撲面而來,這種味道自道觀飄向觀宇,弄得四處都是。
一個道長穿著道服坐在煙霧繚繞里。
“嚴施主,失迎,請坐”
他給我遞上了一盞清茶,滿臉歉意的問道:“道觀的煙火味,嚴施主還適應(yīng)嗎?”
我盡量裝出滿不在意地搖了搖頭。
那個道士微微一笑,將茶遞到了我的手中。瞬間,檀香味消失的無影無蹤,一股茶的清香蓋住了所有的氣味。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
“嚴施主,不必拘謹,隨意坐吧,繁文縟節(jié)就不必在意了?!?p> 我剛找位置坐好,窗外就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蟾鳴和蛐蛐聲。我仿佛又置身于煙雨江南。
讓人難以置信,在云霧繚繞的半山腰,竟然也有蟾蜍的叫聲和蟋蟀的叫聲。
“不知道道長找我,是為了什么?”
道長蒼老的聲音里帶有幾分輕盈:“我想要嚴施主替貧道送個東西去北齊?!?p> “道長說笑了,我是伴讀學(xué)子,根本離不開京都?!?p> 道士輕笑道:“嚴施主,過不了一個月,你就會去北齊?!?p> 聽完,我臉色微微一變,好奇問道:“道長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道士為難的嘆息道:“天機不可泄露。”
“那我這一路順利嗎?”
道士大笑道:“順從乾,承載萬物,坤卦坤上坤下,坤卦是唯一的純陰卦,是“至柔”、“至靜”之卦,為坤宮本位卦。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坤卦為柔順,為地氣舒展之象,具有純陰之性。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馬地類,行地無疆,柔順利貞。上上卦,嚴施主,你最近一切都很順利,包括你憂心的事也會迎刃而解。”
我好奇地問道:“道長這次占卜不需簽嗎?”
“簽?zāi)耸俏锘铮毜啦坟员揪筒恍柽@種外物,不過為了迎合世人,貧道才將無形之物化為有形之物?!?p> “那不知道長要我送的是什么?”
“這事不著急,十五天后你再來找我,我自會告訴你?!?p> “那多謝道長?!?p> 道長繡袍輕輕一揮:“既然你幫了我一個忙,我也幫你一個忙吧,十天后的下元節(jié),你去城南溪水邊等著,你自會見到你想見的那個人。”
我心中竊喜,唯一的解救趙廷之困局的人,也正好將在下元節(jié)巡幸。也許一切都是茫茫天意中的一環(huán)吧。
思索間,屋內(nèi)的煙火味突然又重了,當我反應(yīng)過來時,發(fā)現(xiàn)道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原本震耳欲聾的鳴叫聲也安靜了下來。一切又恢復(fù)如初。
道童還在原來的地方等著我,天還沒完全亮,觀宇間還殘留著零落的云霧。
我沿著云霧繚繞的云梯下到之前香火繚繞的道觀,我看到,很多虔誠的信徒跪在下山云梯的口兩邊,這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常態(tài)。
“嚴施主,家?guī)熖貏e囑咐我,要你走之前帶上這個?!?p> 道童交給我了一把由毛竹葉制成的雨具。
我倒是沒有看到一點雨,細微的日光,似乎即將把暮色垮塌下來。
“道長還有什么交代我的嗎?”
道童搖了搖頭。
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向道童打聽起關(guān)于石中劍的事:“道觀那把石中劍是什么時候有的?”
“快有一甲子了吧?!?p> 一甲子是六十年,明明才過去了六十年,那把劍看上去,卻像經(jīng)過了好幾百年那樣破敗。
“那把劍是誰設(shè)在道觀的?”
道童瞟了一眼天空,仿佛我們對話能被其他人聽到一樣,輕聲說道:“那是前掌教的心血,據(jù)說,那把劍十分不一般,當年,漢高祖劉邦豐西芒碭山澤斬白蛇,用的就是這把劍。前掌教也在布下這把石中劍不久后去世了?!?p> 我莊嚴的將手放到胸前,像宣誓一樣的詢問道:“我能不能再去嘗試拔一下那把劍?”
道童沒有在看我,平靜地說道:“家?guī)熣f了,嚴施主還沒到拔劍的時候?!?p> 這句話我當時沒懂,但是當我讀懂這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雨滂沱了。
當我離開道觀時,天朗氣清,天亮了大半,也絲毫沒有要下雨的感覺。
可是沒一會,晴朗的天氣戛然而止,雨水開始在天穹邊打轉(zhuǎn)。
我驚訝于道長的料事如神。雨水和大片烏壓壓的黑遮住了回去的路。原本熱鬧的人流早早就躲雨去了。
幾分鐘,天又黑了起來,天和地的棱角逐漸變得模糊,無數(shù)的水點傾倒而下,唏噓如歌。
道路上傳來長長的叫賣聲:“賣蓑衣或斗笠嘍。只收三十文錢,只收三十文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p> 隨著商販的吆喝,我走得更急了,只想早早的回到皇城,奇怪的是,雨絲像有了情感一樣,全都配合地給我讓了一條路,即使走了好一段路,我的衣裳也沒有被打濕半點。
而小雅早早就在住所等候我了。
等我回到住處,她貼心地遞上了一碗姜糖水,湯里放著些許的枸杞和蓮子,殘留著淡淡的余溫。
我無意朝她身上望去,發(fā)現(xiàn)小雅難得的換上了一身鮮艷的衣裳。她茉莉花般的肌膚在衣服的襯托下,更顯女人的韻味。
小雅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臉蛋一紅。
我低笑道:“小雅,這件衣服很配你。”
她的目光泛起一抹熾熱,害羞回道:“世子大人又在取笑奴婢。”
其實我并沒有注意到,隨著小雅年齡的增長,一種別樣的情感,在她的心里生根發(fā)芽。
我此刻想的,是那位道長為我推算的未來。出走北齊,對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京都伴讀是沒有一點機會離開京城的。雖然我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但我還是信以為真。大哥還在北齊,我偶爾依然會想起他。
而且我也一直很好奇小菀的死因,雖然她已經(jīng)死去很久了,不過我還是時不時出于習慣偶爾喊出她的名字??伤僖膊粫貞?yīng)我了,她確確實實是離開了。
沉悶的雨天,我不知道該如何消遣。漫漫的水白滴落。朦朧的京都城都籠罩在破碎的雨絲之中,遠處的炊煙也是稀稀疏疏,暮色還來不及褪色,像一副水墨畫般如夢如幻。
靜謐的清晨,我眼眸無神地望著空蕩蕩的京都城。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燈,此時無限情。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