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我本來打算把它爛在肚子里,不和任何人提起,就好像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算是對她的一種保護。
我甚至沒有對我男朋友說過整件事情到底為什么會發(fā)生,因為我怕他對她產(chǎn)生意見,畢竟只有兩個女兒的她,以后得由我們照顧。
對了,我得提一下,我就是她的大女兒。
我不是不想照顧她,恰恰相反,我把照顧她這件事已經(jīng)寫在了我后半生的記事本上,只是不能告訴她,天有不測風云,萬一有什么變故呢?我不想給她說我不能百分之百掌控的事情。這個決定挺沉重的,這意味著我結婚以后得放棄我一直向往的家庭旅游,我熱愛的美食,以及我剛剛學會的化妝,我要一邊照顧孩子,一邊省錢給雙方的父母,其實作為一個女性,這一點是很難的,男方可能覺得你嫁給了他,還總給這邊家里錢,心里會不舒服,的確你可以理直氣壯地和他爭執(zhí):“我嫁給了你,平時只能照顧你的父母就算了,難道我連每個月轉一些錢給我的父母都不行嗎?況且她只有一個人,也沒有兒子,我能不照顧她嗎?你覺得合適嗎?”但我討厭爭執(zhí),我希望我可以平衡他們的關系,在其中周旋,盡量不讓他們心生怨念。
但這是后話了,在此之前更要緊的是,我和男朋友不是一個地方的人,如果我們結婚,大概率是我去那邊,可這樣的話,我的媽媽一個人呆著,我實在放心不下,她現(xiàn)在尤其是一個隔兩天就抑郁的中年女性,我是真的擔心她,尤其是在我爸爸自殺以后,我一直認為爸爸的死我有責任,如果我不離開家,如果我?guī)鋈ヂ糜我蝗赡芫筒粫l(fā)生這種事情。
事到如今,我不在乎她恨我與否,只是覺得每天在她的情緒感染下,我很痛苦,是的,痛苦,我努力讓自己振奮,安慰自己,鼓勵自己,可是她的情緒,即使她什么也不說,我看到她那張生無可戀的臉,看她坐我面前從前往后撓她的頭發(fā),就足以重新墜入深淵,然后我又得保持警覺,讓自己重新爬起來,反反復復的,很累,但我不想放棄自己,如果連我都放棄了我自己又有誰能拽住我?
我沒有《麥田里的守望者》里面的小男孩那么幸運。
雖然我家境一般,不體面,但我并不羨慕小男孩富裕的家庭,我一直覺得父母能把我養(yǎng)大已經(jīng)很好了,剩下的我想要什么就得靠自己爭取,這沒什么,高中畢業(yè)以后,我?guī)缀趺總€假期都去打工,掙下的錢可以做一些我喜歡的事情,我很喜歡爬山,上一次打工還是去年過年那一個月,領到工資后我染了頭發(fā),買了化妝品,做這些事情我下了很大決心,畢竟我一直樸素地扎著低馬尾,難得想要徹底改變一下自己。
我羨慕的是他被退學那么多次,都可以在父母的幫助下繼續(xù)上學,我羨慕的是,他砸碎一車庫車窗,父母帶他看了精神分析師。你可能聽著很離譜,羨慕別人看心理醫(yī)生?你明白嗎?我羨慕的是他有一對愛她的父母,一對幫助他,照顧他情緒的父母。
我從小很聽話,沒什么讓人操心的地方。從小到大我只拜托過他們一件事,是在高考的那段時間,自從我們住進來以后,樓上一直在整天傳來斧頭電鋸的聲音,甚至中午睡覺的時候。我上去交涉過很多回,希望他們在我午休期間稍微也休息一下,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個叔叔說了什么,他說,我睡不著是因為心理有問題。于是我拜托我的爸爸媽媽去和他談談,但兩個人都說:“都是鄰居,說什么說?”但轉頭又在我面前抱怨那個討厭的噪音。
從我記事起,我從來沒在他們面前表露過情緒,這聽著可能很不可思議,但確實,如果你現(xiàn)在問他們,他們不會知道一件我難過的事情,他們也從未好奇過,或許在他們心里我就沒有情緒吧,不過媽媽倒是經(jīng)常說我很冷血,真是有意思。我很冷血,我只會躺在月光的懷抱中緩緩落淚,我只會對著太陽擠出一個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