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周瑜放下筆,問老板:“這里誰在彈琴?”
“怎么?中護(hù)軍有興趣?”老板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
”當(dāng)然,能把蔡中郎的名曲【空山憶故人】彈得如此傳神卻又露出不該出的破綻,此人應(yīng)該是故意為之。“
老板笑道:”中護(hù)軍,小老兒果然輸了??磥磉@一兩銀子的賭資是必須付啦?!?p> ”老板輸了?這是為何?“
”一個年輕姑娘,租借了我的西廂房,不賣藝不賣色,說是等一知音。前日她說等中護(hù)軍來了一定會來小老兒的酒肆還會問起她。內(nèi)人不信,就和她賭了一兩銀子。這不,我們輸慘了?!?p> ”那周瑜可有緣一見這位姑娘?“周瑜好奇心大起。
他沒留意到小喬不知什么是后悄悄地溜出了房間。
”中護(hù)軍,請!“老板手一擺,讓出了通向西廂房的木廊。
周瑜的心思全在剛才那美妙的【空山憶故人】和彈此曲的人身上,竟沒意識到一直跟著自己的小喬不見了。
西廂房布置得十分雅致簡約。
一個素衣麗人正坐在幾前看書。
周瑜站在門口,老板問門前的小丫鬟:”姑娘有空么?老朽賭輸了,中護(hù)軍果然如姑娘所說,來看姑娘。“
那女子放下書,吩咐:”小寧,請中護(hù)軍進(jìn)來坐吧。“
周瑜躬身施禮:”周瑜冒昧,請小姐見諒?!?p> ”你就是江東美周郎?“素衣麗人打量著周瑜,她看上去十七八歲,正青春年少。雖然容貌非首屈一指,卻氣質(zhì)不俗??瓷先ヮH為知書達(dá)禮,像是出身于書香門第。
”小姐取笑,在下正是周瑜。請問小姐芳名?師從何人?能把蔡中郎名曲【空山憶故人】彈得如此傳神卻為何故意彈錯一音?“
”中護(hù)軍見笑。小女子只是家傳此曲。至于指法么,若我不彈錯,如何引得中護(hù)軍進(jìn)門?曲有誤,周郎顧,大江南北,何人不知?“女子淺笑盈盈。
”家傳?莫非小姐姓蔡?可是瑜聞蔡中郎女公子昭姬小姐已經(jīng)流落匈奴多年,不知小姐如何稱呼?“周瑜奇道。
”小女子姓蔡名玨,表字貞姬,蔡琰是家姐?!?p> “貞姬小姐何以不在許都,來我江東?“周瑜問。
“江東人杰地靈,小女素來喜歡游歷,趁夏花絢爛,節(jié)氣正舒,來東吳看看,順便找一個故人。”
“故人?小姐的故人是誰?若有需要,周瑜可幫助小姐。”
“中護(hù)軍,可否與小女子到廊外一敘?!辈特懠Э戳酥荑ひ谎?,竟自出了西廂房。
周瑜只好跟了上去,廊子外還有兩個侍女,“看住廊子,不要讓任何人過來。我與中護(hù)軍有要事相談?!?p> 周瑜有些猶豫,本想帶著小喬一起,但找不到她,只好自己走了過去,
“周都督,家姊歸漢,是曹司空斡旋促成。。。”
“昭姬小姐回來了?曹司空此舉倒是大俠大義?!敝荑ば琼l(fā)亮,有些興奮。
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天在宴會時的后花園小湖畔,十二歲的少年眼里,那個十三歲的少女是仙女一樣的人。她是那樣的美麗,端莊溫柔之余是藏不住的才華橫溢。當(dāng)時的他驚為天人!此后的許多年,他苦練琴技,想有一日彈給她聽,引起她的回眸一顧,就幸福無比!
可是這么多年了,再也沒有見過腦海中的那驚鴻一瞥。聽說她是當(dāng)代大儒蔡邕之長女,名琰字昭姬。后來聽說她命運(yùn)多舛,被掠去匈奴做了左賢王侍妾。
直到有一日,在宛城的竹林中,又一次聽到幾聲仙音雅樂,他當(dāng)時心中狂跳,那個腦海深處漸漸淡去的影子猛地跳了出來。
今天突然見到了蔡昭姬的胞妹,少年往事再一次被翻騰出來。
蔡貞姬見周瑜發(fā)愣。笑著說:“中護(hù)軍,可有時間和小女子小酌?我這里有一封信和幾張?jiān)姼逡娼恢凶o(hù)軍?!?p> “信?誰寫的?”周瑜好奇心大起。
“是家姊。她歸漢后一直住在許都司空府。詩稿是曹子建公子的新作,也是五言詩呢。本來家姊是用飛白體抄寫下來送給都督的??磥硭炝艘徊脚?,中護(hù)軍大人的題壁,也是五言詩啊?!?p> 兩人聊得正歡。
突然廊子盡頭傳來兩聲驚叫:“你不能硬闖。。?!啊蔽壹倚〗阍跁?。。?!?p> ”閃開,別妨礙公務(wù)!“一個粗大的嗓門在叫。
接著龐和領(lǐng)著五六個粗壯軍兵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周瑜和蔡貞姬的面前。
龐和微微一抱拳:”中護(hù)軍,龐和奉主公命護(hù)送你去丹陽,不能有任何差池,職責(zé)所在,國家法度,多有得罪,請中護(hù)軍見諒?!?p> 說完一擺頭,幾個粗壯漢子一擁而上,將粗鐵鏈鎖連在了周瑜腳踝的鐵箍上。又拿出一套頸鉗和鐵鏈連著的手鉗給周瑜戴上。
”時辰不早,請中護(hù)軍立刻回船。我們還有路程要趕?!?p> 在蔡貞姬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簇?fù)碇荑るx開酒肆上船離去。
小喬早就回到了船上。
小雅看著她:”小姐,都督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你何必這么緊張?“
”我擔(dān)心阿瑜誤會我不給他面子。。。要是他知道是我們讓龐和拘他回船,他會不會再也不理我了?“小喬憂心忡忡。
”小姐,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去向都督說,是我自作主張讓龐和大哥去幫個忙把都督弄回來,誰想到他竟然拿了鈦鉗桎梏去?!?p> 周瑜心里是暴怒的,強(qiáng)忍著不能向龐和他們發(fā)作。畢竟自己確實(shí)要聽他們的擺布。
手提著腳鈦上的鐵鏈,回到座船。
剛一踏上甲板,龐和就吩咐取下刑具,然后沖著周瑜抱拳謝罪:“中護(hù)軍,恕小人得罪,是夫人吩咐小人想個辦法阻止你和那姑娘聊下去。小人沒有別的法子能阻止中護(hù)軍,只好頂著國家法度用強(qiáng)?!?p> 周瑜聽了,淡淡一句:“無妨?!北慊嘏撊チ恕?p> 只是本來周瑜和小喬住在大艙,周瑜看周峰的小艙開著,便進(jìn)去從里面插上了門栓。
一行人逆水而上,夕陽下,大江壯闊,水面上金光閃閃,微風(fēng)習(xí)習(xí)。
小喬差小雅請周瑜上船頭甲板看風(fēng)景,周瑜隔著門說了兩個字:“不去?!?p> 過了一會兒,晚飯時分,小喬頓了雞湯,煮了雞蛋羹,來找周瑜,他沒有聲息。小喬命小雅端著碗飯送到門,周瑜也不理睬。
小喬找來周峰,周峰也叫不開門。
去請龐和幫忙,不料龐和學(xué)乖了,說除非有主公的令,否則他再也不去騷擾周瑜了。
小喬慌了,去找周峰,“峰叔,你看公瑾,他不理我,飯不吃,門不開,他會不會出什么事???”小喬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連綿不斷地掉落。任何人看了這梨花帶雨的一張絕世美顏,也不可能無動于衷。
周峰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夫人,老奴是看著公子長大,也看著夫人和公子喜結(jié)秦晉。按理說,這夫妻之事,外人可不能多嘴。只是夫人那么愛公子,公子也視夫人如自己的心肝一般,怎么就鬧成這樣呢?一定是有什么誤會吧?”
小喬委屈地一邊抽泣一邊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周峰看著小喬道:“公子的人品夫人是知道的,他一諾永守,既然視夫人為妻,絕不會再入花叢。夫人不知道吧,公子在跟著蔡小姐到外廊交談前曾經(jīng)找過夫人兩次。他本來是想帶著夫人你一起去和陌生女子見面的?!?p> 小喬一下子止住了哭,瞪大眼睛問:“真的,他找過我?”
“老奴怎么敢欺瞞夫人。不信夫人找那幾個龐統(tǒng)領(lǐng)手下的兵士打聽一下,就知真假。”
小喬聽見這話,突然“哇”地大哭出聲?!胺迨澹义e怪了他,我一再錯怪他,怎么辦啊,他不理我了。。阿瑜要是不理我,我還不如隨了阿爹而去。。。自從阿爹過世,只有阿瑜是最愛我的人。。。我不能沒有他。”
周峰嚇了一跳,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小喬如此失態(tài)。只好溫言勸慰:“夫人放心,老奴看著公子長大,他心胸疏闊,大氣寬厚,夫人只要和他說清楚,公子不會計(jì)較的?!?p> “真的?那為何他栓上門,不開門?不應(yīng)我?”
“夫人你想,公子剛在觀瀾榭受了凌辱,你是他唯一的安慰,也是他心頭的支柱。只怕他也為了你才忍辱負(fù)重,沒有咬舌自盡。如今你這樣猜忌他,才是讓他生無可戀呢?!敝芊宓囊幌?,如醍醐灌頂,澆得小喬從頭到腳都發(fā)涼。
她脫去正裝,換了粗布麻服,拿了荊條跪在周瑜的房門外,
“夫君,喬璨一再誤會夫君,知道錯了,現(xiàn)在負(fù)荊請罪,請夫君家法責(zé)罰?!毙坍?dāng)著下人們和押解的軍兵的面跪在船艙的地板上,后面小雅和幾個侍女也陪著跪下。
足足一個時辰,小喬的腿都麻了,也沒見周瑜開門出來。
小雅突然大喊一聲:“夫人,夫人,你怎么啦。。?!?p> 小喬被她嚇了一大跳,正要詰問小雅,突然嘩啦一聲,周瑜把門打開,不由分說,俯身把小喬連身子帶腿一托而起抱進(jìn)屋里,隨手把門又插上。留一眾侍女目瞪口呆地跪在外面。小雅站起來,招招手:“都散了吧,吃點(diǎn)宵夜,賞月或者回艙睡覺。”
小喬一陣眩暈,差點(diǎn)真暈過去,主要是跪得太久,血液都堆積在腿上,被周瑜猛然抱起,天旋地轉(zhuǎn)。
“阿錦,你怎么了?”周瑜俯身吻了她的額頭,然后走到周峰的小榻前坐下。
還把小喬抱在懷里。只是他身體沒有復(fù)原,這幾下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
“阿瑜,是我錯了,其實(shí)我也不是嫉妒那些年輕女孩子,只是。。。阿瑜,這女子一看就是北地人士,莫非又是曹操派來的,你可要小心。主公已經(jīng)疑神疑鬼,你不要讓他再誤會?!毙陶f完,喘了口氣,又道:“今天完全是我的錯,阿瑜,你打我一頓吧。。。我都悔死了?!?p> 周瑜低頭吻上了她的唇:“阿錦,你是我的另一半,是瑜的心。瑜縱萬死也不愿傷了瑜一生摯愛的心啊。我們已經(jīng)融入各自的身體,水乳交融,如何分得開?。。以后都帶著你去,可好?”
月夜如皎,大江如鏡。
秣陵以西的江面寬闊平靜,正是泊船休息的好去處。
古秣陵渡口,靜靜地停著三艘官船。
中間那艘船頭上,兩個雪白的影子一長一短,在月色下互相依偎,若翩翩白鶴。
忽然低沉的簫聲響起,如泣如訴。是蔡邕的另一首名曲《幽居》。
這簫聲綿遠(yuǎn)悠長,如空谷山泉,又似竹林隱廬。在銀光傾瀉的夜晚長江古渡,別有一絲惆悵滿腹的意境。
接下來的幾天小喬后悔了好久,明明自己是最愛阿瑜的,卻把他傷得不輕。
聽見他的簫聲,就知道他現(xiàn)在的心情有多落寞。
雖然這落寞很大程度不是因?yàn)樽约骸?p>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讓阿瑜心情好起來呢?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自從嫁給周瑜,她的內(nèi)心一直有一種無力感。深知阿瑜愛的是姐姐。本以為以自己比阿姊更勝一籌的美貌,絕世精妙的舞技就可以征服天下所有的男子。開始三年她也確實(shí)認(rèn)為自己成功了。隨著兩個兒子的出生,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感知阿瑜的內(nèi)心,他的心明顯只有很少的一點(diǎn)給了她和兒子。其余的,在江東,在荊州,甚至在更遠(yuǎn)的益州和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