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禾浠看到禾啟遠掛在半山腰上的身影,滿臉急切,似是在呼喊著什么,可是她除了能隱約看到他的口型,卻是什么聲音都聽不到。
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
“爺爺……”禾浠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想要告別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她知道,爺爺來救她了,哪怕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她也能感覺到禾啟遠的吃力,分明就是傷勢還很重。
“不。不能放棄?!焙啼粡娖茸约呵逍堰^來,身上的劇痛又如潮水般把禾浠淹沒。她閉上眼睛,努力撐起腦海中最后一絲清明,實在撐不住的時候就睜開眼睛,看著禾啟遠一點一點艱難的下來救她,她就又能得到好似無窮的力量。
……
“浠兒,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禾浠剛睜開眼睛,梁穗就一臉擔(dān)憂的問道。
望著熟悉的床頂,熟悉的擺設(shè),熟悉的人,禾浠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哽咽著道:“奶奶…嘶…”剛想起來往梁穗身上撲去,就感覺全身一陣劇痛,一點力都使不上。
“別動別動,趕緊躺好?!绷核脒B忙把禾浠的身子扶好,痛心道:“你現(xiàn)在受了傷,不能激動,所以別哭了,奶奶都知道,啊!”
看著禾浠現(xiàn)在的情況,梁穗越發(fā)痛心,那么乖巧的孩子,以后卻……
看梁穗一臉欲言又止,其中還夾雜著悲切,似乎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隱情。禾浠狐疑道:“奶奶,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有,就是看著你現(xiàn)在的樣子,奶奶心疼呀?!绷核胫揽隙ㄊ亲约旱谋砬樾孤读耸裁?,只是她沒想到禾浠現(xiàn)在越發(fā)敏銳,連她的一絲神情變化都沒放過。
“瞞也瞞不了多久了,告訴她吧。”這時禾啟遠突然大步走進來,說道。
禾浠越發(fā)狐疑,直覺告訴她,她身上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非常嚴(yán)重,難道是自己命不久矣?禾浠暗自猜測。
梁穗神情復(fù)雜、痛心、悔恨,想說些什么,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她搖了搖頭,擦掉眼淚道:“還是你來說吧?!闭f完就站起來走到窗邊,兀自抹淚去了。
禾啟遠知道梁穗這是心里難過,以至于說不出那般殘忍的話來。那就由他來說吧,他犯下的錯,終究是要自己來吃這苦果。
禾啟遠在先前梁穗坐的床沿邊坐下,拉起禾浠柔若無骨的手,沉默半晌,才語氣沉重的道:“浠兒,是爺爺對不起你?!?p> “爺爺,你不要自責(zé),原本你帶我去也是為了我好,怎么能怪你呢?!焙啼幌胍词治兆『虇⑦h的手,無奈卻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心底一聲“咯噔”,卻不動聲色,此時還是先安撫好禾啟遠的情緒比較重要。
“可是爺爺卻沒有照顧好你,都怪爺爺沒用!”幾十歲的人,此刻卻滿臉悲切與自責(zé)。禾啟遠平復(fù)下激動的情緒,道:“浠兒,爺爺本來想著自己功力太淺,想找云上人幫忙的,可是卻被城主府的管家拒之門外?;貋砗螅瑺敔斢终伊顺郊液蜕屑业募易鍘兔催^,可是……”
禾浠知道,找那兩家?guī)兔隙ɑ瞬环频拇鷥r,要知道他們?nèi)以谕芥?zhèn)上一直都是競爭關(guān)系,人家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怎么可能還會幫忙?除非能有打動他們的好處。
似是情緒依然激動,禾啟遠頓了頓才道:“他們和爺爺?shù)臋z查結(jié)果都一樣,你……”說到這里,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一狠心,道:“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修煉了。”
難怪!禾浠試著動了動手指,依然沒有一丁點反應(yīng),往腳上使勁得到的結(jié)果也是一樣,禾浠的心一瞬間跌落到谷底。
“恐怕不止不能修煉,連最基本的生活自理都成問題吧?”對于一個剛剛才發(fā)誓一定要變強的人來說,還有什么能比“廢人”更能打擊她?
哪怕經(jīng)脈被堵,禾浠也從未放棄,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愿意拼盡全力去爭取,可如果連最后的一線希望都沒有了,甚至以后連生活起居都要靠別人的時候,她還能爭取什么?
活成這樣,與死人又有何異?死了都還好些吧,最起碼不用拖累別人。
“而且,”禾啟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注意到禾浠的異樣,繼續(xù)道:“以后還要時不時的受靈力亂竄之苦,直到……”
他不知道禾浠吃了什么果子,雖然他也有看到,但當(dāng)時情況緊急,他根本就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去摘樹尖上的果子。
把禾浠救回來仔細檢查過后,他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禾浠體內(nèi)有一股異常龐大的靈力,在一點點滲透禾浠體內(nèi)的每一寸地方,他看得出來,這是好事,可前提是這股靈力必須在禾浠的承受范圍內(nèi)。
而禾浠體內(nèi)的靈力遠遠超出了禾浠的承受范圍,現(xiàn)在短暫的平靜,只為下一次來得更加暴虐的毀滅。偏偏對于修仙之人才能吸收的靈力,他沒有絲毫辦法。
“直到我承受不住,死去的那一天,是嗎?”禾浠緩緩問出口。腦海中短暫的轉(zhuǎn)了幾個彎后,她已經(jīng)想明白了,她這次是在劫難逃,只是在死前,她不想讓禾啟遠背著內(nèi)疚過一輩子。
“爺爺,別難過,人各有命,強求不得。浠兒不怪誰,你也不要再自責(zé)了?!焙啼幻銖姵冻鲆粋€微笑,安慰道。
禾啟遠轉(zhuǎn)過頭抹了抹眼淚,才回過頭強笑道:“好,爺爺不難過,爺爺一定會想到辦法救你的?!鳖D了頓又道:“爺爺這就去求云上人。”說著就站起身準(zhǔn)備出去。
“爺爺,不要?!焙啼幌霌u頭都做不到,只好用眼神哀求禾啟遠,看禾啟遠重新坐下來疑惑的望著自己,才又道:“爺爺,三伯應(yīng)該回來了吧?”
雖然禾啟遠沒聽明白禾浠怎會問到禾權(quán),但還是點了點頭:“你昏迷了五天,在你昏迷的第二天,你三伯就回來了,說是已經(jīng)把媛媛安排妥當(dāng),又上下打點了一番,一切都妥帖了才趕回來的?!?p> 禾浠想了想,才斟酌著道:“爺爺,恕浠兒直言,三伯怕是早已經(jīng)和云上人的侍衛(wèi)阿磊叔通過話了?!庇行┰挷挥谜f得太明白,點到即止,相信禾啟遠會聽明白的。
果然,禾啟遠先是不敢置信的望著禾浠,接著臉色一變,嘆道:“你說得沒錯,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對罷了?!迸率窍肫鹚粎呛茡]手甩出去那會兒,禾權(quán)對他的態(tài)度了罷。
后來禾浠去向阿磊借馬車卻被阿磊拒絕,這些禾啟遠也都是知道的。怕是阿磊也已經(jīng)看出來禾家將要變天了,所以才轉(zhuǎn)了風(fēng)向。
兩人又聊了許久,期間梁穗去端來小米粥喂禾浠喝下,禾浠又沉沉的睡了過去。接著的日子,禾浠就在兩位老人家的隔壁房里住了下來,每天被兩位老人慣著疼著,雖然幸福,但卻也越發(fā)讓禾浠覺得自己沒用。
后來禾浠提出想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禾啟遠就為禾浠找來了兩個丫鬟輪流照顧禾浠的生活起居。
“綠茵?綠茵?”禾浠叫了半晌也沒等到有人回答,抬頭一看,原來綠茵已經(jīng)趴在窗戶邊的小幾上睡著了,又叫了幾聲,綠茵才慢悠悠的醒了過來。
“干嘛呀?”綠茵一副很不耐煩的語氣,畢竟換作是誰被人從美夢中吵醒,相信都不會有好脾氣的。
禾浠深呼吸再深呼吸后,才壓下快到嘴邊的怒火。她知道,從一開始綠茵被派來照顧她的時候,她就看出來了,這個丫頭對于被派過來很不高興。而且一看自己全身盡廢,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
她恐怕還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個三歲小孩呢,禾浠暗暗自嘲,雖然她的身體確實只有三歲。
“給我念書?!焙啼挥醚凵袷疽?。
“又是念書?”綠茵瞪著快要噴火的眼睛,“小小姐,不是我說你,你說你看這么多書干什么呢?又不能考功名,你現(xiàn)在的身體又練不了武?!闭f到這還怕自己意思不夠明顯,故意用眼神在禾浠廢掉的身體上掃來掃去。
“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禾浠終于忍無可忍,她現(xiàn)在最討厭別人拿她的身體說事??上н@樣的語氣出現(xiàn)在一個三歲孩子的身上,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出去?!边@時禾暢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后嘩啦啦的跟著一大群人,都是禾浠的哥哥姐姐,個個怒目瞪著綠茵,只等綠茵說一句“不”就打算動手的樣子。綠茵身子一縮,縮著脖子不高興的退了出去。
“小妹,你怎么能就這樣任憑她們欺負你呢?”禾渝兒是個直腸子,首先忍不住埋怨道。
禾浠一聲苦笑,“那我還能如何?”告狀嗎?自己本來就是個廢人,已經(jīng)給家里添了不少麻煩,難道這么一點小事還要去麻煩大家嗎?
一句話,大家都沉默了。
“小妹,你……”禾渝兒滿是痛心與同情,還不等說些什么,眼淚就嘩啦嘩啦流了下來。
禾暢安慰似的拍了拍禾渝兒的肩膀,稚氣的臉上滿是認真,“浠兒,別擔(dān)心,爺爺已經(jīng)在想辦法了。就算不好也沒關(guān)系,以后大哥照顧你?!?p> “還有我們呢?!焙唐胶贪埠退麄兊睦系粯樱L得虎頭虎腦,但卻都是再單純不過的人。
“浠兒妹妹,”禾勁也走上前來,還未開口,臉就紅到了耳根子處。
禾浠看著禾勁支支吾吾的樣子,正暗自奇怪,卻因為禾勁接下來的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浠兒妹妹,等我長大了我就娶你?!彪m然羞得就差找個地洞鉆進去,禾勁還是強撐著認認真真把話說完。
這是同情吧?禾浠心底一陣深深的悲涼,原來自己已經(jīng)可憐到了這種地步。他們一定都以為,自己連生活自理都成問題,甚至隨時會一命嗚呼,更別說會有人娶自己了吧。
“謝謝你們,我累了?!焙啼辉贀尾黄鹦δ?,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你好好休息,我們改天再來看你。”禾暢也知道禾浠情緒低落,只好道。
禾浠等他們都走了,才目無焦距的盯著床頂發(fā)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哪怕以她二十多歲的心里年紀(jì),對于眼前的形勢也毫無辦法,這時候,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只是一個三歲小孩,什么也看不懂,什么也聽不懂。
“禾浠,躺在床上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日子,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