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不是自愿當母親的。

　　西山陵園

　　晨光曦微，天色暗沉，一絲沒有什么溫度的光亮透過烏云間隙撒在這片靜謐安寧的西山腳下，原本翠綠的海桐因為被灰蒙蒙的光線籠罩著，顏色深了幾分，綠得發(fā)暗。

　　冰冷的灰色石碑上貼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雖然在笑，但是沒有色彩的容顏讓人感覺不到半分溫度。

　　慕盡歡跪在墓碑前，因為跪的太久，她的雙腿早已沒了知覺，也感覺不到任何不舒服。

　　她就這么安靜地跪在慕遠鶩的墓前，沉默地盯著貼在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雖然五十多歲了，但看起來意氣風發(fā)，從他俊挺的五官輪廓足以推斷出他年輕時定是一位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慕遠鶩，慕盡歡的父親，也是慕氏集團的創(chuàng)始人。

　　死于十五年前，因病亡故。

　　慕盡歡抬手覆上墓碑，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她一遍又一遍地觸摸著那一行篆刻著父親生平事跡以及過世緣由的文字。

　　她的父親早在十五年前就過世了，可是她上個月從漠城逃回來后才知道。

　　前段時間陪沈落霞一起來為慕遠鶩掃墓，慕盡歡看著自己父親的墓碑，只覺得萬分愧疚。如今心有郁結，無處可去，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來西山陵園。

　　大概每一個女兒都是這樣，在外面受了委屈，或者是心里難過，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去找自己的父親。

　　因為只有在父親面前，她們才可以撒撒嬌，掉掉眼淚。

　　慕盡歡望著照片上慕遠鶩的笑顏，就好像看見了自己父親站在自己面前，一滴淚從她眼眶無聲滑落下來，砸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她聲音低啞的絮絮道：“爸，您當年有沒有怨恨過我？是您一手培養(yǎng)我，教我琴棋書畫，教我識文斷字，教我安身立命，才讓我十六歲考入京大，本碩博連讀，成為最年輕的醫(yī)學博士，聲名遠揚?！?p>　　“可是我年少時太過自負，自以為自己能在醫(yī)學上達到史無前例的成就，在咱們家的醫(yī)院工作一年后，就騙你說去京都醫(yī)院做學術交流，要回京都市?！?p>　　“但是我當年根本沒有去京都市，而是去了我們國家最最最西邊的一個小城市，一個寸草不生人煙稀少的城市，叫漠城。”

　　說到這里，慕盡歡像是想起了什么讓自己極為痛苦的事情，眼底殷紅，眉尖也緊緊皺著，因為每當她想起痛苦的事情，都會頭痛欲裂，萬分難受。

　　可即便如此，慕盡歡還是想接著往下講，因為這些話在她心中憋了太多年，她太想珍惜這個可以傾訴的機會。

　　慕盡歡雙眼含淚地看著慕遠鶩的碑，接著說道：“爸，您一定很奇怪我怎么回去漠城對吧？因為我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生活優(yōu)渥，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根本適應不了漠城的生存條件?？晌摇€是去了?！?p>　　“因為我在京大讀書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他叫陸靖年，是京大的生物學博士，天資聰穎，勤奮刻苦，是生物系最優(yōu)秀的學生，我們倆一度被稱之為京大的絕代雙驕?！?p>　　“我和他在京大一次數(shù)學競賽上認識，我們倆并列第一，成績遠超數(shù)學系的學生，被校領導單獨拎出來表揚。在頒獎典禮上，我對他一見傾心。自那以后，我們倆一來二往，漸漸熟絡，畢業(yè)時就成了戀人關系。”

　　“二十年前，陸靖年讓我去協(xié)助他一同做一個試驗項目，說這個項目對他對整個世界都有很重要的研究意義，還說這個項目離不開我，跟醫(yī)學也有關系，需要我的幫助?！?p>　　“于是我就從咱們家的醫(yī)院辭了職，趕去了漠城，協(xié)助陸靖年完成他的試驗項目……”

　　提到這個試驗項目，慕盡歡眼底閃過一抹痛色，臉色變得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突然，一聲雷鳴驚徹整片大地，豆大的雨點傾盆而落，砸在慕盡歡的臉上、頭發(fā)上、身上，冰冷的雨水夾雜著夏日暴雨的狂風席卷而來，讓慕盡歡羸弱的身體搖搖欲墜。

　　慕盡歡就像是感覺不到一般，沉默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半晌后，兩片薄薄的嘴唇輕輕動了幾下。

　　“在陸靖年的實驗基地呆了三個月后，我才真正弄清楚，陸靖年想做的試驗是什么……那是一個……一個無論是法律還是道德都不能被允許的試驗……”

　　“于是我們出現(xiàn)了爭吵，很嚴重很嚴重的爭吵……我不愿意再繼續(xù)這個試驗……但是當我想銷毀這項試驗資料，阻止這場試驗時，陸靖年先我一步動了手?！?p>　　“他把我困了起來，注射了我新研究出來的濃度極純的安定劑，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了這項試驗……不過好在……”

　　慕盡歡頓了下，她抿了抿唇間的雨珠，潤了潤干啞的嗓子，突然笑了起來，明媚又燦爛的笑容給灰白色的面容增添了幾分生氣。

　　慕盡歡笑著說道：“陸靖年一定想不到，我早已偷偷替換了他的試驗材料。他以為他成功了，但他這輩子，都不會成功！他的試驗永遠都不會成功！”

　　笑夠了，慕盡歡無力地垂下了頭，喃喃自語道：“我不是自愿當母親的，棠棠也不是自愿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們，我的人生從二十年前就走錯了路。從遇見陸靖年那天，我的人生就錯了?！?p>　　“爸，女兒不是個好女兒，這二十年里沒有為您和媽盡過孝，女兒也不是個好母親，這十八年來也沒有好好照顧過棠棠，我知道您肯定怨過我，棠棠也應該怨過我，我真的虧欠你們太多了……”

　　慕盡歡說到這里，再也控制不住地掩面痛哭。

　　她用手捂著臉，肩膀輕輕顫抖，將心底壓抑多年的情緒都宣泄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盡歡的情緒終于穩(wěn)定了下來，她感覺雨也好像停了，她放下手，抬頭看向空中，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她的頭頂上多了一把黑色的雨傘。

　　寬大的雨傘微微傾斜，將她的整個身子牢牢遮住。

　　慕棠單手執(zhí)著雨傘，靜靜地站在雨中，渾身濕透，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一雙生的極美的眼睛，沉默的看著她，隔著迷蒙雨霧，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