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州邊城開始，走過那條人滿為患的長街，便又花去了大半日的功夫，但終于還是走到了人流比較少的地方，王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輕輕嘆道：“終于走出來了?！?p> 那個樣子就像是一個小大人一樣，讓王道一不由得發(fā)笑。
王雷看向王道一，這才道：“師傅，您不累嗎？”
從那人滿為患的街道走來，王雷覺得又辛苦又擔心，畢竟穿過那樣的人潮并不容易，而且他隨時都有可能跟自己的師傅走失，好在不管他走到哪一個地方，王道一總是在他的身邊，這讓他多少安心了不少，而到終于離開了那股人潮，王雷才不再擔心師傅與自己會走散這樣的問題，只是看王道一的臉色，就與平常一般無二，那樣的人流對他似乎是一點兒影響也沒有，自己走得那么辛苦，從擁擠的人潮之中舉步維艱，但那對于王道一來說，就好像是如履平地，就跟往常一般無二。
王道一并不需要回答，這個樣子就是最好的回答了，王雷頓覺有些泄氣，想著自己說到底是王道一的徒兒，怎么可以墮了自己師傅的名頭，想到這里他提了一口氣，然后打起精神來，學著王道一的樣子作著毫不在意的模樣，不過看起來到底還是有些滑稽。
王道一摸了摸王雷的腦袋，道：“身隨浮世而動，心如離淵長寂?！?p> 聽著王道一的話，王雷連連點頭，看起來像是明白王道一在說什么，然后他抬起頭來問道：“師傅，什么是離淵？”
“……”王道一的手頓了頓，然后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看了看遠方?jīng)]有說話，然后向前走去。
王雷緊緊跟上，卻還是不忘著發(fā)揮他那在好奇心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潛質(zhì)，問道：“師傅，長寂是睡覺的意思嗎？”
王道一：“……”
說到底，這都只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而已啊。
無來由的，王道一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奈還有無力，看來在這個孩子真正成長起來之前，自己還是不會放心離開的。
離開中州邊城，人流開始變得稀少，街道交錯之下，圍成了一個個市場還有民區(qū)，各民區(qū)之間似乎并不相關(guān)，但事實上卻是緊密相連的，王道一道：“中州事實上是某一部分地域的總稱，并不是一座城，而是由眾多城相連而成的，因其地理環(huán)境位于神州腹地，所以才被稱為中州?！?p> 王雷點頭道：“也是，我就覺得這個地方怎么會這么大，原來不只一座城，不過也真是好嚇人，因為單單是那條街就得比得上好幾個小林西鎮(zhèn)，真的是好大?！?p> 王道一笑著道：“這還只是中州一角，進入中州后，你還會見識到更多事物，到時候你就會知道，這里所見到的一切其實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隨著眼界的寬廣，你看到的世界會越來越大，但同樣的，想看到的世界，也變得更加廣大了。”
王雷聽著，回味著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時間，他抬起頭來對王道一道：“師傅，我們師徒二人可以走遍整個世界嗎？”
王道一愣住了，他沒想到原來在王雷的心里，還有著這樣的想法，他想走遍這個世界這一點并不難理解，因為隨著王雷對這個世界接觸得越多，他越會發(fā)現(xiàn)自己眼界的狹隘，越會明白自己見識的欠乏，要么因為恐懼而打退堂鼓，要么帶著更加強烈的好奇心與斗志，去闖上一闖，在王道一的教導下，王雷自然要走上第二條路，可是他一直沒有說出來的，原來是想要與自己在一起，走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他想要的，只是要自己的陪伴。
可是，自己能夠答應嗎？
王道一笑了笑，摸著王雷的腦袋，道：“徒兒，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一直依賴著為師。”
王雷不解，道：“可是師傅，您是我的家人，我不依賴您又能依賴誰？”
王道一沉默了下來，面對王雷那天真依舊的目光，里面充滿了無盡的親情，他真的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說下去，命運的轉(zhuǎn)輪就在他們身上，結(jié)局是那樣的殘忍，事實上在收他為徒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前路便已經(jīng)注定，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走到那一步，就像是在下一盤棋，結(jié)局沒有到，棋子雖然有很多種走法，但最終總是要離開棋盤。
王道一的沉默讓王雷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他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只是心里升起一股恐懼將他占據(jù)，他下意識里緊緊抓住了王道一的衣袖，不肯放手，似乎自己要是放手了，下一刻自己的師傅便會離開了自己的身邊，從此自己便又會是一個人了。
“行行好吧，給小的一點兒錢吧……”就在這個時候，王雷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將他引離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思緒，他轉(zhuǎn)過頭來，就看到一個比他還要矮的人，全身污垢，拿著一個破碗向他伸出了手來。
這個人看起來年約四五十歲，一頭臟兮兮的長發(fā)將他的臉遮住了大半，身上穿著的衣服破破爛爛，但卻很長，將他整個身子都給遮住，雖然上面留下了幾個破洞。
王雷的目光下意識里向這個人的身下瞄去，可是卻只看到那長長的衣服落下，擋住了他的下半身，這個人另一只手撐著地面，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勉強撐住自己的身體不歪倒下去，看起來這個人身體竟是帶著殘缺，那雙腿不知去了哪里。
這還是王雷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心里不由得一顫，對這個殘疾人充滿了憐憫，心中便生出想要幫助對方的心思。
那個人將王雷的神情看在眼里，手向前更伸長了一些，幾乎來到王雷的面前，卻是低著頭，用沙啞的聲音低沉道：“求求您，行行好吧，小的好幾天沒吃飽飯了?！?p> 這個場景……
這個場景！
讓王雷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倒在自己的面前之時，那個年紀的自己，他不斷地搖著母親的身子，哭著道：“娘，快醒來啊，我肚子餓了，娘，起來給我做飯吃啊……嗚嗚……爹，娘醒不來了，爹……”
可是不管他怎么喊，爹娘都沒有再睜開眼睛，整個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那么孤單，那么無助，眼前的這個人，就好像那個時候的他一樣，讓王雷不覺想要去伸出手去，去幫助他，關(guān)懷他。
看向王道一，王雷帶著近乎祈求的目光，可是王道一看了看那個人，卻是皺著眉頭，長袖輕輕一揮，一陣狂風吹來，但卻對周圍人影響不大，那陣風只是落在那個人的身上，便讓他身子不穩(wěn)，向后倒去，然后……
然后，那個人本來不見的雙腿，卻在這個時候顯露了出來，那雙腿原來早先是屈起藏在衣服之中，只用膝蓋在地上爬行，看起來就好像真的是一個殘疾人一般。
王雷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原來，這樣，也可以！
那個人見把戲暴露，想也不想便跑了。
王雷看向王道一，道：“師傅，您早就看出來了？”
王道一淡淡點頭道：“只要你仔細看，也可以看出來的?！?p> 王雷想了想，這個人從出現(xiàn)到離開，偽裝得實在是太好了，若是再來一次，他也不一定能夠看出端倪來，便問道：“師傅，您是怎么看出來的？”
王道一笑道：“你見過身體有殘缺的人，會拖著殘缺的身體在這樣廣闊的街道上走來走去的嗎？他們的身體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吧?！?p> 王雷低頭沉思了一下，然后壓低了聲音道：“師傅，我沒有見過身體有殘缺的人?！?p> 王道一：“……”
短暫的沉默之后，王道一又道：“他的眼神，里面有太多東西了?！?p> 王雷不解地抬起頭來，不知道王道一在說什么。
王道一解釋道：“剛剛的那個人，那雙眼睛里面沒有無助、絕望、祈求、感激這樣的情緒，卻充滿了欲望，還有行騙的竊喜，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身體有殘缺的人?！?p> 王雷又低下頭來想了想，才覺得自己的師傅所說的話真的有理，自己一開始的時候接觸到這個人的目光，雖然也有感覺到一些不對勁，可是緊接著卻被他的偽裝吸引了注意，以致沒有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真假，差點被他所騙。
想到這里，王雷又是自責，心想自己還是差得太遠，跟著師傅這么久，學到的東西到底還是太少了，太少了！
王雷抬起頭來，對王道一認真地道：“師傅，我懂了?！?p> 王道一淡淡點頭，道：“我們走吧?！?p> 王雷道：“是。”
只是王雷并沒有發(fā)現(xiàn)，王道一的目光依然留在他的身上，那目光中充滿了復雜。
想起在那個偽裝殘疾的人到來之前，王雷那種異常的舉動，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袖害怕自己離去一般的那種無助的神情，那個時候王雷的神情，讓王道一久久揮之不去。
他發(fā)現(xiàn)了，或者說是……感覺到了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