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如果是她
咖啡廳的小桌子不大，兩人相對而坐，只要欠欠身子，互相碰上非常容易。東方云間已經(jīng)抓住了李安樂的食指，腦子比身體快，在他的腦海里，他已經(jīng)把李安樂拉過來，碰上了她的唇。
李安樂怔怔的沒有動，東方云間的電話響了，他的手機(jī)就在桌面上擺著，所以李安樂清楚的看到了來電顯的名字：張凱妮。
她當(dāng)然還記得，這個張凱妮，這個“未婚妻”。
她咻的抽出了被他抓住的手指，扭過頭去喝咖啡。東方云間臉色微沉，并沒有接。
“接吧?！崩畎矘芬呀?jīng)整理好情緒。“那我先走了。”
她起身離開，留下東方云間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
東方云間喝完了手中的咖啡，不知道是因為咖啡太燙，還是午后的陽光太強(qiáng)烈，他感到渾身發(fā)熱，額頭都是一層汗。
張凱妮給他發(fā)了微信，他沒有點(diǎn)開看，看來這次真的要跟她說清楚了。
李安樂回到辦公室，只有幾個女同志。在這家公司上班別的不說，是真的氛圍很好。
平時老板不太來，其他的男同事也基本是外勤，公司常駐人口就這么幾個婦女。工作量也不大，閑暇之余就是交流交流育兒心得，衣服化妝品，吐槽一下老公和婆婆。
也許是因為人太少了，也沒有什么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平時這個做飯多帶幾個餃子，那個順路多買一杯飲料，四個女人相處融洽。
當(dāng)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相處的太融洽了，就容易沒了界限感，誰的家長里短都知道。所以，李安樂是個離異人士就不是個秘密了。
這不，她剛一進(jìn)公司門，就看到曹海麗跟另外兩個女同志在竊竊私語，一看到她就立馬散開了。連想都不用想，曹海麗一準(zhǔn)是把剛才看到東方云間的事兒傳給她們了。
她假裝沒事人一樣，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開始工作。
可是她什么也干不進(jìn)去。
剛才她和東方云間微妙的氣場變化她當(dāng)然能感覺到，如果要不是張凱妮的那通沒長眼的電話，也許……
不不不，李安樂敲敲自己的腦袋，警示自己，這不是在上大學(xué)，你不是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他現(xiàn)在有了未婚妻，你要清楚你的目的，只是希望要回孩子！
曹海麗把椅子劃過來，“安樂，你頭疼啊？”
“啊？”
“我看你一直敲頭誒，我這里有止痛藥?！?p> 李安樂都不知道自己在下意識的敲頭，她立刻放下手，“有點(diǎn)兒，沒事兒，不用吃藥?！?p> 曹海麗卻并沒有回到自己位置上，而是又湊近了一些，跟她耳語，“剛那個就你老公??？”
李安樂這下真的頭疼了，唉，就知道她不會壓得住她旺盛的好奇心。她輕嘆，“是前夫?！?p> 曹海麗點(diǎn)頭，繼續(xù)小聲打聽，“我看人挺好啊，和和氣氣的。嘖。”
她這是在表達(dá)一個意思，希望李安樂順著她的話說下去，說說倆人為啥離婚的。
可李安樂并不想說，于是把鍵盤打的噼里啪啦，曹海麗在她身邊停了一分鐘，終于識趣的離開了。
李安樂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表格，有點(diǎn)兒走神，他和她，是為什么離婚的？
是她先提出來的，東方云間沒有婚內(nèi)出軌，沒有家庭暴力，他優(yōu)秀、努力、是個愛老婆的好男人。所以可以想見，當(dāng)李安樂提出要離婚的時候，除了她自己，沒有一個人支持她，她的親媽都要點(diǎn)著她的額頭說她思想有問題。
可是婚姻這事兒，就跟穿鞋子一樣，漂亮是給別人看的，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她覺得他們的婚姻，并不是一雙合腳的鞋子。
從他屬于她的那天起，她就無時無刻不在擔(dān)心著他的離開，以至于慢慢成了心結(jié)。李安樂想，如果她把這個故事講給曹海麗聽，也一定會得到一個，你好作啊，好不知足的評價。
也許，有一天她會心平氣和的把這段感情講給別人的。
東方云間的采訪結(jié)束后，他像被抽干了力氣，疲憊的靠在椅子里。
窗外一排梧桐，樹葉已然枯黃，卻還掛滿了枝丫，給灰色的天空添了一抹亮色。窗外有孩童的嬉笑聲。他懶得動，滑動椅子到了窗邊。
他的辦公室在三樓，樓下的梧桐樹下，有四五個孩子在撿樹葉，從葉子開始掉落的時候，東方云間就特意囑咐不讓保潔打掃這些落葉，現(xiàn)在落葉已經(jīng)鋪了厚厚的一層。就是為了能讓孩子們在上面打滾。
小孩子撿葉子，他們的母親就聚在一起聊天。
一個女孩兒三個男孩兒，都3、4歲的年紀(jì)。
小女孩兒舉著一個很大的樹葉開心的轉(zhuǎn)圈，腳下不穩(wěn)摔倒了，她媽媽立刻跑過去抱起孩子，耐心的哄著。她親吻著孩子幼嫩的臉蛋，拍著她的后背。孩子漸漸安穩(wěn)下來。
東方云間看著看著便不自覺的嘴角上揚(yáng)，這場景很溫暖，只有為人父母的人才能感受到?？伤麄冞@些父母又跟一般的父母不同。他們的孩子是病孩子，或者說是異于常人的孩子，他們的愛，除了甜蜜，更有憂慮和恐慌。
別的孩子的父母發(fā)愁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成龍成鳳，擔(dān)心自己能不能給孩子提供最好的生活條件，而他們，憂慮孩子是否能健康長大，更恐慌自己老去、離開之后，留下這樣一個孩子該如何生存。
如果他那時候能早一點(diǎn)發(fā)現(xiàn)默默的不同，就能早一點(diǎn)理解李安樂的焦慮。他不是聽不到默默一夜一夜莫名的啼哭不肯入睡，不是聽不到李安樂哄孩子哄得嗓子發(fā)啞。
可他那時候太忙，白天要接診，晚上還要寫論文。也許，還有一些逃避的心理，想著小孩子都這樣，長大一些自然就好了。
可等他忙完，等他做好了一個當(dāng)父親的心里準(zhǔn)備，李安樂已經(jīng)全然像變了一個人。
她脫發(fā)，屋子里只要她活動的地方都是她的頭發(fā)，最后頭皮都斑禿了；眼圈整天都是紫黑色的，人像是火藥桶，一點(diǎn)就著了。
東方云間胸中有一團(tuán)氣堵著，不得不長長的嘆息一聲。
該回家了。
他一進(jìn)門，方瓊就跟他使眼色，東方云間低聲問怎么了，方瓊說默默明天不想去幼兒園了。東方云間頓時心里一沉。
像默默這種孩子，最容易在群體生活中被欺負(fù)，也不是別的孩子故意存了什么壞心思，只是他不懂得規(guī)則，自然會破壞規(guī)則，破壞規(guī)則的人，無論孩子還是成人，都不受歡迎。
而且默默也不能表達(dá)自己，除了哭和叫，他沒有其他的宣泄途徑。
估計方瓊已經(jīng)勸說了一下午了，默默還是堅持再也不去幼兒園了。方瓊正在發(fā)愁，屋里就傳來東方華的聲音，威嚴(yán)又沉厚。緊接著就是默默的哭聲。
“哎呦，怎么又說孩子！”方瓊急忙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走。東方云間緊隨其后。
屋里東方華坐在默默的小凳子上，雙手握著孩子的肩膀，鄭重其事的說，“不要哭，我們是男子漢大丈夫，眼淚管什么用！”
可默默根本不聽他的，只是直著脖子哭喊，小臉通紅，涕泗橫流。
“行了呀，你跟他說這個干啥！”方瓊一把把默默奪過來摟在懷里，撕了紙巾給他擦眼淚。
東方華濃眉倒豎，“我說錯了嗎？他說不去就不去了？眼看明年就要上小學(xué)了！”
“上小學(xué)怎么了？要是在學(xué)校里被人欺負(fù)，那就不去，學(xué)什么學(xué)，你看看這頭上的包！”方瓊的聲音也高起來。
東方華更火大了，“不學(xué)了？不學(xué)了他就的完了！以后的路還長著呢，遇到這么點(diǎn)兒小困難就不干了？你能護(hù)他一輩子？”
“我怎么不能護(hù)他一輩子，等哪天我……”
“爸，媽。你們休息吧，我來跟他說?！睎|方云間打斷了方瓊的話，因為他知道方瓊又要說，等哪天我死了，我給他喂一瓶敵敵畏，絕對不拖累你們?nèi)魏稳恕?p> 他抱起默默往外走，東方華氣呼呼的不理他，方瓊跟在后面，還在嘟嘟囔囔的說著。
東方云間拒絕了方瓊要幫著他哄默默的要求，抱著孩子進(jìn)了臥室關(guān)上門，默默哭的很厲害，剛才爺爺奶奶的話他雖然聽不明白，但他們吵吵嚷嚷的樣子讓他害怕。
他越哭越兇，在東方云間的懷里打挺，幾乎讓東方云間抱不住，看著孩子哭的泛青的臉，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哭聲，有那么一瞬間，東方云間有種沖動，想大聲的呵斥他，別哭了！你別哭了！煩死了！
窗外的樹影搖曳，他忽然想到了下午看到的那些孩子，那些媽媽們，又想到了李安樂。
如果是她，她會怎么哄孩子？
她會輕輕撫摸孩子的頭發(fā)，然后是脊背，輕且低低的發(fā)出安撫的聲音，親吻孩子額頭。
東方云間耐著性子，學(xué)著記憶里李安樂的樣子，哄著孩子，也哄著自己。
“寶貝，乖，乖，不哭了不哭了。會好的，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