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值一提
我是昨天晚上碰到這個馬戲團的,在莫格隆關(guān)火車站。彼時夜深人靜,我躺在候車廳一角,不知為何圍過來了幾個人看著我笑,笑得我發(fā)毛。我爬起來想換個地方,其中一個卻把我按在了墻上。
“要不要一起玩玩?”
我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雖然我寧愿自己沒明白。他們捋袖子就要上,我嚇得跳到椅子上靠著墻瑟瑟發(fā)抖。幸而這個馬戲團路過,肖恩一嗓子喝止了他們。
我抱著十二萬分的真誠向馬戲團道謝,結(jié)果話一出口,他們熱情的眼神一下變了,我猜不是因為我的嗓音太難聽。
“小子,我們救了你,你怎么感謝?”肖恩問,他的語氣此刻無比冷淡。
“你要我怎么謝?”我小心翼翼地答。剛出虎穴又入狼窩,他可千萬別叫我賣身。
還好。肖恩上下打量了我會兒,說:“看你也不像是個有正經(jīng)工作的人。我們?nèi)比耸郑憬o我打幾天雜,怎么樣?”
我瞥到肖恩手上的車票,目的地寫著祖安。正合我意。
于是我就這么加入了馬戲團,順便死乞白賴地求肖恩多給我加了張團體票。本來我還怕進祖安車站的時候被查身份,現(xiàn)在跟著他們拿團體票進去就安全得多。馬戲團這大腿來得太是時候,非抱不可。
不過我沒想到肖恩讓我做他貼身跟班,端茶倒水伺候點煙。仗著這么多年在下路被輔助蹂躪出了一身軟骨頭,我才堅持了下來。團長,您盡管吩咐,打雜的絕對專業(yè),連受氣都專業(yè)。只要能活著進祖安,我就知足。
但話說回來,跟著輔助混,除了軟骨頭,我還學會了偷工減料。貨車車廂里這一地的東西,就算肖恩再吼,我也絕不會點第四遍。
我在滿地道具中翻出自己的背包,找了個特大號的箱子靠著坐下。車廂很熱,但好在車廂和通道之間的門是打開的。因為我剛剛連著清點三遍,最后乘務(wù)員實在煩得不行,就把門敞著了。風從通道間的車體縫隙中吹進來,涼爽了不少。
現(xiàn)在車已經(jīng)離開莫格隆關(guān)有一陣了??恐谰呦渥?,我從車廂通道的縫隙中看看外面,廣袤的綠色原野上某個方向一片工業(yè)建筑若隱若現(xiàn)。應(yīng)該是卡拉曼達礦區(qū)。
那不是片好地方。幾年前德瑪西亞和諾克薩斯就為礦權(quán)在那兒干了一仗,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是聯(lián)盟議會在故意挑撥。這算是聯(lián)盟成立以來最大的丑聞,鬧得沸沸揚揚。議會長拉里因此下臺,當時紅極一時的聯(lián)盟周刊也牽涉其中,還有好幾個編輯坐了牢。
但不管怎么說,卡拉曼達礦區(qū)最后如議會所愿,收歸聯(lián)盟所有,嘉文皇子和斯維因?qū)④妱t各自掙了份戰(zhàn)功回家,兩城邦還和聯(lián)盟一起,付了一筆錢給礦區(qū)原住民算作賠償。
看上去誰都不算虧。而入獄的入獄,下臺的下臺,該懲罰的似乎也都懲罰了。至于礦區(qū)住民中,那些失去了兒女的老者和沒了父母的小孩子,誰會在意呢。總是要有犧牲品,人命擺在政治家的天平上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我靠著同樣不值一提的道具箱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其間似乎有個人進來看了看,是個穿制服的乘務(wù)員。我睡眼惺忪問他有什么事,他回答說找東西。
“不,你不用動,我不找你們馬戲團的。角里的那幾個箱子不是你們的吧?”
“不是?!蔽掖?。點了三遍,哪個是我們的哪個不是,我想忘都忘不了。
他點點頭道了謝。我看著他從那一小堆箱子中拿出了個小盒,然后跟我道歉說打擾了我休息,這才離開。他實在是彬彬有禮,而且恰到好處。
可就是因為他這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如果他稍微不講究點,或者講究得過了頭,沒準我就會起身,叫住他問點什么。但沒準就算如此我也不會問。沒準就算我問了也未必能知道什么。
我沒想到。也許因為這種禮貌同樣不值一提的緣故。
列車緩緩開進車站時,祖安正在下雨,還不小,乘務(wù)員穿著雨衣指揮站臺秩序。這車站在祖安城邦內(nèi),離城邦中心區(qū)不過半小時車程,四通八達,客流量也不是一般的大。我和馬戲團的其他人迅速卸了貨,想趕在大部分客流入站之前先去排隊,因為因為我們帶了一大堆道具箱子,里面包括一些危險品,得挨個開箱檢驗。
我們搶到了個相對靠前的位置。但隊伍走得很慢。一大票參加科技魔法會議的科學家?guī)е鞣N瓶瓶罐罐和實驗儀器,也等著安檢。我還看到了那個年輕科學家,他拿著個方方正正的小包裹站在我們前面。仍舊背對我看不到正臉,但我發(fā)覺他的身子挺僵硬,肩膀也繃緊著。
而且他還時不時左右看看,似乎很不安。這不是平常人排隊時該有的松懈又無聊的樣子。他身邊站著之前坐在他對面那個老者,雖然拄著根拐杖顫顫巍巍,和他相比之下卻顯得輕松悠閑很多。我有點在意那個年輕科學家。
這時有人拍拍我,是副團長,他手中還拿著一小袋錢?!靶∽?,看你樣子挺機靈,去站臺里問問能不能讓他們給咱們再開條通道。今天晚上就得演出,咱們實在等不及。”
他說著還使個眼色讓我往肖恩那兒看,暴躁的團長大人已經(jīng)在吹胡子瞪眼睛了,手中攥著的熱氣騰騰的水杯再使點勁就能捏碎,看來這涼爽的雨天也沒讓他的脾氣降溫多少。
好在這事不難辦,我接過那一小袋錢向站臺走去。走了幾步和那個年輕科學家擦身而過,我拉低了帽子回過頭想看看他,卻發(fā)現(xiàn)他也在盯著我看。
我趕緊回過頭。他是有哪里不對,可我來不及發(fā)現(xiàn)。錢送到站臺,立刻有幾個乘務(wù)人員出來在右邊又開了條新安檢口,然后招呼馬戲團都過去。我們拖著大包小包搬著東西往右邊走,再次路過那個年輕科學家身旁時,我學乖了,只是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左手腕。
沒錯,那塊??怂箍萍紮C械表我見過的。我還知道他為什么要去祖安了,這真是位了不起的科學家,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稱贊他的。
但同樣,太了不起,所以太不諳世事。
蔣子蛇
良心第二發(fā)。我不得不人道示警一下……既然要來猜猜看的游戲,祖安開頭可遍地是坑~千萬留神別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