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馨馨的包
通知完了筆齡和淡仟,澗循跟溪沙徒步趕往了就近的醫(yī)院。
走進醫(yī)院大廳,澗循向門口瞥了一眼,那兒有一家粉蒸肉店,溪沙最喜歡的。
粉蒸肉店深夜也沒有關門。
澗循本能地朝溪沙望了望。
溪沙的心思完全在澗循的傷上,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粉蒸肉店的存在。
澗循的手也還在疼,便不說什么,拿了個手外科的號,鎮(zhèn)定地向診室走去。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來,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好和澗循的目光交匯。中年人蠟黃的面孔像失了色的板雕,蒼涼憔悴,沒有生氣;脖頸左邊的圓領衫高出右邊一截,破舊不堪;左手是七七八八的化驗單,像抓著一捆救命稻草;右手提著一個留有缺口的一次性杯,里面是懸濁的尿液等待著化驗。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了,中年婦女還在大廳里徘徊。
“這個人好可憐”溪沙伏在澗循耳邊喃喃地說。
“是啊。病魔纏身,獨影煢煢。這世上總有不幸的人?!睗狙袊@。
“只希望這樣的人越少越好。”溪沙在祈禱。
澗循在溪沙的陪伴下,轉過了幾個彎,來到了手外科。
對面就是清創(chuàng)室。
“手受傷了?”一位醫(yī)生走了出來,一位患者掛著繃帶跟在后面,“去清創(chuàng)室等一下,我去換副手套。”醫(yī)生說道。
“好的,醫(yī)生”溪沙答應著。
“這醫(yī)生眼睛真尖啊,一下就發(fā)現(xiàn)我是手受傷了?!睗狙f道。
“那當然了,你掛的就是手外科?!毕痴f著。
很快,醫(yī)生帶著口罩過來了。
口罩擋住了醫(yī)生的臉。
“醫(yī)生,你看他的手要不要緊啊,流了這么多血”溪沙擔心地問。
“這么點血倒是小事,做個小手術放掉的還比這多呢?!贬t(yī)生似乎滿不在意。
澗循趁機仰起頭致意了一下溪沙。
看著澗循得意的樣子,醫(yī)生卻馬上瞇起了眼睛:“別高興得太早,我問你,你現(xiàn)在手指頭麻不麻?”
“不,不麻?!睗狙P挺地立著身子回答。
“喔?你確定嗎?”醫(yī)生降低了語速,“要是麻的話那可能就是神經(jīng)斷了。神經(jīng)斷了你可得住院?!?p> “不麻,我確定。”澗循心里很緊張。
溪沙走過來扶了扶澗循。
醫(yī)生為什么想讓澗循住院?她心想。
“你這手是怎么弄的?”醫(yī)生突然盯著澗循問。
澗循愣了一秒鐘。
醫(yī)生在試探什么?
澗循一字一句地說:“在家里不小心打破了一個杯子?!?p> 澗循覺得不能向醫(yī)生透露實情。
“我還是給你探查一下。”醫(yī)生也一字一句地回應著。
于是,他用生理鹽水沖洗著澗循受傷的手,配合著紗布擦拭著血跡,隨后又用醫(yī)用雙氧水和醫(yī)用碘伏沖刷著消毒,醫(yī)用碘伏把澗循的整只手染成了淺棕色。
“這兩個消毒劑混在一起用要不要緊啊?!毕澈苁菗摹?p> 澗循也看了看醫(yī)生。
醫(yī)生一邊往針管里抽取麻藥,一邊說,“不同的消毒試劑確實不能隨意混用的,有些個之間會發(fā)生化學反應。但是這兩個不要緊?!闭f著醫(yī)生輕輕一推,一劑麻醉劑從針管里擠了出來。
“來,要上麻藥了”醫(yī)生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不知怎么地,澗循產(chǎn)生了一絲恐懼,他突然說:“醫(yī)生,就縫這么幾針,我看就不用上麻藥了。”
醫(yī)生沒有看澗循,而是低著頭說:”光是縫針也就不給你打了,可是我剛才也說了,要先給你探查一下,確認肌腱和神經(jīng)有沒有傷到,這個不上麻藥你吃不消的。”
醫(yī)生說著拿出了一塊手術用的藍布,讓澗循的手從中間的孔穿過。
澗循不知怎么的,很配合。
醫(yī)生圍繞著傷口從不同角度各推了幾針,多余的麻藥就騰空淋在了傷口上。接著,他用鑷子和手術鉗查看著傷口的情況,不時用紗布吸掉滲出來的血,澗循因為打了麻藥,基本沒有痛覺,就這么看著醫(yī)生的處理。
似乎沒有什么異樣。
“手指動一動看?!贬t(yī)生說。
澗循動了動手指。
“肌腱和神經(jīng)都沒事,傷到了關節(jié)囊。我給你把傷口縫上,關節(jié)囊也帶一針?!?p> 醫(yī)生拿出了針線。
看見針線澗循一陣緊張。但他心想:應該沒事。
醫(yī)生先用手術鉗配合著針和可吸收的線縫合了關節(jié)囊,隨后又用配合著普通的線縫合了皮肉。
“醫(yī)生,關節(jié)囊一針,加上這一針應該夠了吧?!毕巢惶判?。
“還流著血,需要再帶一針?!贬t(yī)生又縫了一針。
“行了。不要碰水,盡量不要活動這個手,三天換一次藥,二周以后拆線,三周以后正常用力?!贬t(yī)生看著澗循又頓了頓,“你要是不老實,我就再給你打個石膏?!?p> “不,不,老實,老實。”澗循趕緊表態(tài)。
到目前為止沒有發(fā)生意外。
醫(yī)生給澗循纏上了紗布。
“醫(yī)生,那謝謝你啊。”溪沙說著。
突然,澗循感覺手指一陣陣的發(fā)麻。
難道是神經(jīng)斷了?
澗循緊張地看著醫(yī)生:“醫(yī)生,我的手指神經(jīng)好像斷了?!彼加铋g露出一絲驚恐。
溪沙也著急地望向醫(yī)生。
醫(yī)生努力努嘴:“你是說手麻吧,剛才打了麻藥現(xiàn)在手指當然是麻的了,只要來我這里前不是麻的就行了?!?p> “是這樣嗎?那就好?!睗狙钌畹卮艘豢跉狻?p> “麻藥多久醒?”溪沙還是不放心。
“大約兩個小時?!贬t(yī)生一邊摘手套一邊說。
“好的,謝謝了,醫(yī)生?!毕吃俅伪硎靖兄x,然后捅了捅澗循。
澗循馬上反應過來:“謝謝醫(yī)生?!?p> 醫(yī)生點了點頭:“行了,還待在這里干嘛,你們可以走了?!?p> “那再見了,醫(yī)生?!睗狙拖掣t(yī)生告別。
這個醫(yī)生不像是敵人。
“唉,這傷真不是時候。”澗循看著扎滿繃帶的手說道。
“我還是挺擔心你的神經(jīng)。兩個小時,看麻藥醒了會怎樣?!毕骋捕⒅鴿狙氖挚础?p> 兩人又回到了大廳,此時,一股荷葉裹著醬肉的香味撲鼻而來,讓溪沙看到了沙漠里的甘泉。
她的眼睛往粉蒸肉店瞟了好幾眼。
“怎么了,要吃粉蒸肉嗎?”澗循察覺到了溪沙的心動。
“喔不,不用了?!毕硴芰艘幌掳l(fā)綹,往大廳外走去。
兩人來到了醫(yī)院的門口,四周空無一人,只有路燈還亮著。
“溪沙。”澗循輕輕叫了一聲。
“嗯?”溪沙慢慢轉過了身子,冥冥中期待著什么。她緩緩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澗循正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那眼神里有珍愛、體恤、深情、相知……
“有……什么事嘛……”溪沙不好意思地閃躲著眼睛。
“那個……我有話……想對你說……”澗循的聲音有些許青澀,“不過,你先稍微等我一下哈。”
“你包著個繃帶,要去哪里?。俊毕硢栔?。
“這……待會兒你就知道啦”澗循一點點松開了溪沙的手,“等我一下啊,等著??!”
澗循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醫(yī)院的大廳里。
夜更深了。溪沙一個人在醫(yī)院門口的空地上溜達。
突然,附近的雜草叢傳來了不正常的響動——不像是打鬧,卻像是關乎生死的搏斗。
溪沙壯著膽子走入了雜草叢。她的鞋后跟壓斷了草莖,打斗聲越來越近。
雜草上的鉤刺纏住了她的皮膚,似乎在說:“不要過去”;樹枝間的蜘蛛網(wǎng)擋在她的臉上,仿佛在提醒她:“到此為止。”但是越來越清晰的聲響牢牢地吸引著她的腳步。
溪沙借著月色撥開兩根一人高的野草:竟然是兩個初中生!
兩人露著兇殘的面孔,死命撕扯著一個小學女生的帆布包。
“不給!”那個女生呼喊著。
“別叫?!本o跟著的是一個沙啞的男聲。
“把包交出來,不然殺了你?!笔橇硗庖粋€嘶啞的喉嚨。
溪沙的腳步踟躕下來,她感覺現(xiàn)在進退兩難,陷于水深火熱,腦海里正在激烈地交鋒,她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緊。
“不給你們!這是小曦在我這里保管的,絕對不能給你們!”那個小學生看上去只有七八歲。
“要錢還是要命?!眱蓮埓跬降哪樉狗褐Ч淼膬垂狻?p> 眼前的場景讓溪沙的大腦空白了,歹徒的面孔更是麻醉了她的神經(jīng)。
我該怎么辦?救還是不救?我能敵得過他們兩個嗎?
就在溪沙糾結的時刻,小女孩的包被搶走了,兩個歹徒轉身就要撤退。
“不行,把包還給我!”小女孩不顧一切地又沖了上來,死死地抱住兩人。
歹徒一使勁,把小女孩摔了出去。
小女孩爬了起來,又要往前沖。這時,溪沙擋在了歹徒面前。
“住手!”溪沙的聲音很堅決,氣息卻有些顫抖,“你們兩個男生欺負一個小女孩,還要不要臉!把包還給她!”
歹徒竟也愣住了,開始是猝不及防,隨后是駭異援軍的勇氣,接著就露出了要把救世主一起吞噬的猙獰。
溪沙心里一緊,如果震懾力不能夠起作用,那恐怕她也有危險了。
歹徒放下了手中的包,一步步地朝溪沙走來。
他們這是要干嘛?好吧。要斗就斗一斗吧。皎潔的月光下,溪沙咬了咬牙,微微壓低了身子,捏緊了拳頭。鞋子在草地里磨出了一個印子,決斗已經(jīng)進入了讀秒時刻。
突然,草叢里傳來了一個健碩有力的聲音:“溪沙,你最喜歡的粉蒸肉來了,我可是買了雙份喔!”這聲響好似一把袖里劍,千里奔襲,直飛對手心臟。
歹徒一怔。他們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跑步聲。
兩人相互看了看,遲疑、盤算。
“澗循,我在這兒!”溪沙傳出了信號。
歹徒在猶豫。
附近的草叢開始晃動,澗循馬上就要到了。
兩個歹徒晃了一下腦袋:“撤——”隨后顧不得地上的帆布包,跑向了遠處的密林。
“溪沙!”澗循拎著兩塊粉蒸肉躥了出來,看了看狀況,長抒一口氣,“還好,總算沒來遲?!?p> 但劇烈的跑動震到了傷口,剛才救人心切,澗循都沒有感覺到。
“嘶”他一咬牙。
“你還好吧!”溪沙趕緊跑了過來。
“沒事,沒事”澗循輕輕地擺擺手,“緩緩就好了。”隨后他彎曲手指,不想讓溪沙看見已經(jīng)有些滲血的手心。
“澗循,謝謝你救了我?!毕齿p聲地說著。
“溪沙,我們之間別用‘救’這個字?!睗狙讨弁凑f道,“你……你可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時間仿佛靜止了,溪沙看著澗循,她的眼眶濕潤了。
“阿姨,叔叔……”被溪沙和澗循救下的小女孩顫顫巍巍地開了口。
“瞧,溪沙,這個小妹妹管你叫阿姨呢?!睗狙o溪沙遞著粉蒸肉。
“哈哈。”溪沙揚起了帶淚的笑,“小妹妹,我還是更喜歡你叫我姐姐啦?!?p> “噢噢,姐姐,哥哥,你們可不可以送我進到醫(yī)院里面,我爸爸住在里面,我害怕……”
“可以啊,”溪沙歡快地笑著,“只是你要怎么感謝我們哈?”她一邊拆著粉蒸肉的荷葉,一邊隨口說著。
“我——”小女孩突然愣住了,她緊緊地拽著手中的帆布包,思想激烈地斗爭著。
正準備大快朵頤的溪沙也突然停住了,她發(fā)現(xiàn)了小女孩的不對勁。
“溪沙?!睗狙哺杏X到小女孩是當真了。
“哥哥,姐姐,我只有這個帆布包”女孩猶猶豫豫地打開了她的包,那個她拼了命也要保護的包,“這是小曦保管在我這里的錢,小曦是個可憐的孩子,我不能把她的錢弄丟了。但是,你們是好人,如果不是你們,這些錢也就不在了。如果你們要這些錢的話,我再從燕燕姐姐那里去掙,可是你們可要幫我跟小曦保守秘密啊,她要是知道這些錢沒有了,會難過死的。”
小女孩從包里拿出裹著錢的塑料袋子,褶皺的袋子底疊放著那刀皺巴巴的鈔票,有五角的,有一元的。她一張、一張地捏著,一下、一下地數(shù)著,數(shù)著數(shù)著就停一停,停著停著又翻回去……
“小妹妹……”溪沙紅著眼睛蹲了下來,她已經(jīng)忍不住淚水,“姐姐只是在說笑呢,你怎么當真了啊?!?p> 小女孩緩緩抬起了頭,眼睛已經(jīng)淚汪汪:“姐姐”。
“姐姐不要你的錢,姐姐怎么會要你的錢呢,“溪沙擦著眼淚,“來,這塊粉蒸肉你拿著吃,還熱著呢?!?p> “不,姐姐,你自己吃”
“你就拿著吃吧”
“不,姐姐。還是你吃”
“那就給爸爸吃,好嗎?來,給爸爸吃。”
小女孩猶豫地接下了粉蒸肉。
澗循見狀把自己的那塊粉蒸肉包了起來。
“小妹妹,我們什么也不怕,姐姐和哥哥保護著你?!?p> 女孩輕輕點了點頭。
“走,我們找爸爸去!”溪沙立起了身子。
女孩的小手也搭上了溪沙的指尖。
“對了,小妹妹,你叫名字呀?”溪沙問道。
“我叫馨馨?!毙∨⒄f。
……
澗循和溪沙把女孩平安回護送了醫(yī)院,隨后在醫(yī)院門口借了一輛公共自行車。
“來,澗循,上車啦!”溪沙側了側頭。
“上……上什么車啊?”澗循一陣心臟發(fā)跳。
溪沙瞧了一眼手中的永久牌自行車,拍了拍車把手:“就是這輛車,我的車??蓜e嫌棄它是古董啊?!?p> “不不,喜歡得很,喜歡得很?!睗狙粗孕熊囍休S上閃閃發(fā)亮的銘牌,嘴里念叨著,“永久牌,永久牌??伞墒球T自行車帶人要被抓的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溪沙笑了笑:“那你就當一回小孩子唄?!?p> 于是澗循邁了左腳又邁了右腳還是左腳,磕磕絆絆地坐上了后座。
溪沙左腳踩上腳踏板,右腳在地上助力蹬了兩下,隨著車的滑動,借著慣性坐上了座墊。
她回了下頭:“你不扶著我嗎?就不怕摔下去啊?”
“不……不怕,喔怕,怕?!睗狙p輕側著身子,扶在溪沙的腰間。
自行車的龍頭左右一陣晃。
“小心吶!”澗循緊張得一陣心臟三尖瓣返流。
“哐,哐”溪沙拼勁把握著方向,永久牌車子不知怎么的跟地面碰得哐啷響。
“腳撐——腳撐——”溪沙大聲喊著。
“我來!”澗循把腳撐一腳踢了上去。
車子總算平穩(wěn)下來。
兩人乘著夜色騎行著。
“誒,澗循,我走出這么遠,你怎么一下子就找到我的?”溪沙頭也不回地問道。
“這還不容易?不過我不告訴你?!睗狙氡3忠环莩绨莸纳衩亍?p> “不告訴我?那就把你甩在這里?!毕承靶缘匦χ?。
“甩了我啊,甩了我以后沒人救你?!睗狙甙旱卣f著。
“沒人救我啊,喔,那我明白了?!毕橙粲兴嫉鼗斡浦X袋。
“明白?你明白什么了?”澗循只覺得心臟突突的。
“我明白我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啊?!毕骋幌伦幼兞孙L向。
晚風習習,風鈴叮當。
“那我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嘛?”澗循問道。
“這個嘛,你說呢?”
“那一定是了?!?p>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啊”
“沒說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誰心里這么想的呀,我在想粉蒸肉,粉蒸肉、粉蒸肉?!?p> “好啦,粉蒸肉,我給你留著呢?!?p> “這還差不多?!?p> 兩人說著、笑著,踏上了回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