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去病將書抱過來,尤振武一一翻過,確定書名,最后將《軍器圖說》拿在手中,坐在燈下,仔細(xì)翻看。
翟去病也拿了一本,裝模作樣的翻。
翻了幾頁之后他就覺得腦袋疼,沒什么意思,于是便湊到尤振武的面前,歪著腦袋看,見尤振武正看的仔細(xì),捧著書中的一頁插畫,好像已經(jīng)是入了神,心中不禁升起好奇---以前表哥也不怎么喜歡看書的,現(xiàn)在怎么變了,難道是這本書有什么特別之處?
于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插畫上的字,小聲念了出來:“自生火銃……”
見表哥沒有反應(yīng),他小聲繼續(xù)道:“聽說過這玩意,原來就是這本書里記載的啊,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太復(fù)雜的啊,怎么朝廷工部、兵仗局和咱西安火器廠,卻一直都造不出來呢?!?p> 聽到此,尤振武心中一動,抬起頭:“西安火器廠在造自生火銃?你聽誰說的?”
“二表叔說的呀,這些新鮮事,也就他知道?!钡匀ゲ』亍?p> “哦,他還說什么了?”尤振武問。
“別的沒有。”翟去病搖頭。
尤振武暗想,明日得找二叔問一下,目光再望著自生火銃的插畫,自言自語的說道:“孫傳庭還是有見識的,知道用火器制敵,自生火銃乃是最佳之利器……造不出來其實(shí)也正常,這書中記載的本就不詳實(shí)。很多地方都是籠統(tǒng)代過,想來畢懋康是有所保留,以免被歹人利用,因此故意寫的含糊,要想造出自生火銃,非找畢懋康本人不可……可朝廷為什么不請畢懋康,西安火器廠為什么也沒有請?”
心中疑惑,只能明日向二叔請教了。
“哥,你說什么呢?”
尤振武自言自語的聲音太低,翟去病聽不清楚,忍不住問。
尤振武笑一下:“沒什么,對了去病,二叔有沒有說,西安火器廠為什么造不出?”
“那就不知道了,想來多半是糊弄人的假玩意,不然怎么會造不出?哥,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看這些的?。恐幌矚g看西廂記,現(xiàn)在怎么變了啊?!?p>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庇日裎涞拖骂^繼續(xù)細(xì)翻。
翟去病忽然壓低聲音,擠眉弄眼的笑:“哥,我剛才去找二表叔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正捧了一本新刻的《西廂記》在看,還是帶插圖的,要不……我給你借去?”
“不看?!庇日裎漕^也不抬:“你早點(diǎn)回去休息吧?!?p> “好吧?!钡匀ゲ〈騻€哈欠,邁步去了。臨走時不忘記叮囑:“你早點(diǎn)睡,千萬別晚了?!?p> ……
等去病走后,尤振武抬起頭,靜靜沉思。
火器,畢懋康,紅夷大炮,湯若望,要想逆轉(zhuǎn)這個時代,這兩個利器和這兩個人非是要擁有不可,可湯若望在京師,為崇禎帝督造火炮,他一個小小的游擊之子,想要將其請到湯若望,根本是不可能的,甚至能不能見上一面都是疑問;而就歷史記載,畢懋康病逝于1643崇禎十六年,也就是今年近日,江南又在千里之外,請畢懋康到榆林,好像也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
只恨自己來的太晚,時間緊迫,賢臣良將多去,作為中流砥柱的大明九邊軍鎮(zhèn),也已經(jīng)是腐朽崩塌,無法繼續(xù)支撐大明的框架子了……
沒有湯若望和畢懋康,就只有自己動手了。
尤振武絞盡腦汁,回想前世里,關(guān)于這兩項物件的一切,從冶金、鍛煉,一直到彈丸火藥……
---工程浩大,絕非一日,也絕非一人所能完成。
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崇禎十六年,距離那天崩地裂的悲慘,僅僅只有一年了……
忽然覺得有點(diǎn)冷,尤振武起身披衣,走到窗前,將窗戶關(guān)嚴(yán)了,窗戶關(guān)好之時,他面色堅毅---無論如何,不管面對多大的困難,他都必須竭盡全力,砥礪向前,不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這個時代,為了后世千秋萬代的命運(yùn)。
……
“娃醒來的這六七日,天天讀兵書,說話沉穩(wěn),腦子刁鉆,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p> 清晨。
后院。
練武場。
尤世威和尤世祿兩兄弟正在練習(xí)武藝,一通長刀耍罷,都是大汗淋淋,尤世祿氣喘吁吁的說道。
尤世威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十八歲,也該穩(wěn)重了?!?p> “可不止穩(wěn)重,二哥,前天我去看他,他拉著我看兵書,講什么勞什子的鳥銃?又詢問軍中的武制,二哥你是知道的,我看見書就頭大,火器更是不懂,舌頭又笨,實(shí)在沒有辦法回答他,只能是隨便支吾,不想?yún)s騙不過他,幾個問題,鬧的我好是狼狽,唉,昨天到今天,我都不敢去看他了,只恐他再給我出難題?!?p> 尤世祿煩惱的說道。
尤世威微微笑,其實(shí)不止是三弟,就是他自己,這兩日也被孫兒拉著問了不少的問題。
不過比起弟弟的狼狽,他還能應(yīng)付過去。
但最能應(yīng)付,和娃談?wù)撟疃嗟模瑓s不是他們老兄弟兩,而是家中老二尤見田。
這些天,娃每天都會喊他二叔聊天,且一聊就是一兩個時辰。
三爺尤世祿曾經(jīng)在門外悄悄偷聽,想知道娃為什么喜歡老二?
靜聽之下才發(fā)現(xiàn),娃凈問老二一些奇離古怪的問題,比如我承襲了千戶職位,是不是就可以帶兵了?。课疫@個千戶,能干什么,又不能干什么?權(quán)力到底有多大?衛(wèi)指揮使司會不會管我?巡撫崔源之為人怎樣?兵備道都任大人又如何?
如果是老大尤見龍,面對兒子的這些怪問題,一定會不耐煩,甚至是惱怒,因?yàn)檫@很多都是常識的問題,從小就應(yīng)該知道的,至于崔源之和都任兩位大人的事情,則不是他們應(yīng)該談?wù)摰摹?p> 但尤見田卻很有耐心,他一五一十,就他所知,詳細(xì)向侄兒解釋,甚至連京師、西安的傳聞,也都說與侄兒聽。
……
尤世祿聽完之后就死心了,因?yàn)橥尴矚g的這些問題,都不是他能答上來的,或者說,即便他心里知道,但卻沒有辦法像老二這般清楚和有條理的說出來,唉,誰讓自己笨嘴拙舌,不會說話來著。
“大,三叔!孫制臺的軍令到了!”
這時,腳步聲急促,寬袍大袖的尤見田急匆匆的跑來。
尤世威和尤世祿立刻肅然。
……
當(dāng)夜,尤家燈火通明,原來,軍令忽然傳來,尤見龍作為前鋒,明日就得離開榆林,往西安進(jìn)發(fā),榆林總兵王定帶領(lǐng)的榆林軍主力,則是于兩日后出發(fā)。
尤家慣例為尤見龍舉行送別的家宴。
尤振武的外公,原宣府總兵侯世祿和兒子侯拱極也來參加。
----尤世威和侯世祿都為大明邊軍老將,又都是榆林人,雙方打早就結(jié)成了兒女親家。那日。尤振武昏迷的時候,侯世祿也曾在尤府守了一夜,直到尤振武醒來,他方才離開。
不同于滿面紅光、中氣充足的尤世威,侯世祿面龐黝黑,一把胡須雪白,說話低聲細(xì)語,常常哮喘,像是軍中落下的老毛病。
進(jìn)到尤家,侯世祿直奔尤振武的房間,先看外孫恢復(fù)的如何?
見外孫已經(jīng)能下床,簡單行走,他十分的欣慰,舅舅侯拱極則是抱住尤振武,呵呵傻笑。
另一個長輩,表爺爺?shù)晕臑榫高厾I副將,因?yàn)檐妱?wù)繁忙,來不及返回榆林,因此缺席了今晚的家宴。
“娘,我要參加……”
雖然已經(jīng)能行走了,但頭上纏著紗布,臉色蒼白,身體虛弱的遠(yuǎn)還沒有恢復(fù),因此,母親不想讓尤振武參加今晚的家宴,只讓他在屋中休息,但尤振武不肯,他堅決要參加,以為父親送行。
拗不過他,尤侯氏只能同意,小聲叮囑,給他披了一件厚一點(diǎn)的大氅,讓翟去病陪著去花廳。
……
家宴開始。
爺爺尤世威坐在主位,外爺侯世祿坐在右手,三爺尤世祿(尤定宇)坐左手。
注:尤世祿字定宇,為了區(qū)分,也為了閱讀方便,后續(xù)尤世祿一律以尤定宇稱呼。
即將出征的尤見龍,叔父尤見田,舅舅侯拱極分別而坐,兩個小輩,尤振武和翟去病坐在最下首。
---一場落馬的意外,雖然醒過來了,但依然是一場大驚,一坐下,尤振武就是諸位長輩關(guān)心的對象,說起城門前的馬失前蹄,外公和舅舅再一次告誡他騎馬一定要小心,今晚為女婿送行,侯世祿更是精心挑選了兩匹好馬,一匹送給出征的女婿,一匹給外孫。
尤世威表情凝重。
三爺爺尤定宇卻不在乎,哈哈笑:“沒事,岳王爺說了,我家娃未來是要建功立業(yè)、掛將軍印的人,這點(diǎn)小意外算什么?娃,你說對不?”
……
席間,從尤振武的健康,漸漸論到眼下的軍事情勢和尤見龍的出征。
提到闖賊李自成,尤世威、尤定宇和侯世祿三個老將的眼神里都是不屑,尤其是尤定宇,認(rèn)為李自成不過就是一個驛卒,能卷起這么大的風(fēng)云,乃是走了狗屎運(yùn),秦督上一次能在潼關(guān)南園滅了他,這一次同樣也能滅了他。
但提到去年的朱仙鎮(zhèn)之戰(zhàn),提到左良玉的潰敗,前保定總督楊文岳、保定總兵虎大威的身死,三個老將卻都又嘆氣惋惜了。
但他們并不認(rèn)為是李自成有多強(qiáng)大,而是丁啟睿、楊文岳和左良玉指揮失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