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命懸一線
七月的夜空浩瀚深遠,漫天星光璀璨。
洛城外五十里的地方,延慶侯府的一處莊子,正院廂房,延慶侯府世子夫人殷夕顏,頭上包裹著白巾,渾身早就被汗打濕,雙眼迷朦,已經使不出一絲力氣了。
“少夫人,千萬不能睡過去,小主子眼看著就出來了,少夫人,一定要攢足了力氣啊。”殷夕顏的貼身丫頭四月,滿臉緊張的抓著殷夕顏的胳膊,低低的求道。
“四月,世子過來了嗎?”殷夕顏虛弱的問著,感覺自己的力氣已經用盡了,似乎隨時都會閉上眼睛一般,好累啊。
四月的牙齒咬破了嘴唇,才不讓自己發(fā)出哭聲來,努力的眨了眨眼睫,讓那凝住的淚又流了回去,“少夫人,芳草已經去請世子爺了,只是現(xiàn)在天太晚了,城門也不知道能不能打開,少夫人,你再堅持堅持,世子爺就算是現(xiàn)在不來,等到明天早上城門大開的時候,也一定會趕過來的?!?p> “呵呵……”殷夕顏的笑有些凄楚,有些心痛,眼角淌下的水珠,亦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陸婆子是被臨進拉過來了,都說大戶人家穿金戴銀的,可是這大戶人家的主子,也有不好當?shù)臅r候。
陸婆子是附近莊戶人家的婆子,出了名的熱心人,平時替人家保個媒,拉個纖兒的,總有她的影子。
殷夕顏被送到這個莊子上已經有了身子,如今正滿了十個月,瓜熟蒂落。
四月不敢說,世子聽說少夫人有了身子的時候,也只說了句野種,既然她想留著,就讓她帶著那個野種老死在那個地方吧。
這幾個月,莊子里的下人也對她們冷嘲熱諷,好幾次,四月都想跑回敬國公府,求求少夫人的親娘,敬國公府的三夫人給少夫人討個公道,可是都被少夫人攔了下來,理由總是那一個,怕影響了世子的名聲。
少夫人一直存著讓世子回心轉意的心思,想著等到這個孩子生下來,自可辨識真?zhèn)危?,若是孩子長的像世子,哪里還用得著別人來證明什么。
可是這十個月來,世子都不曾來看過一眼,更別說送什么產婆,奶娘,四月沒嫁過人,可是跟著少夫人,總不能讓主子來操心這事,就親自求了陸婆子,虧得陸婆子平時人緣好,家里又賃了莊子里的地,與這莊子上的人又處的來,那些得了吩咐為難她們的人,也有動了惻隱之心的,這才趕著這時候把陸婆子放了進來,不然,少夫人生產,只怕就得她自己在這忙乎了。
“四月姑娘,可不能讓少夫人閉眼睛,這孩子還沒出來,羊水都快流盡了,要是再不出來,只怕就要憋死在里面了,到時候一尸兩命啊?!?p> 陸婆子手都有些打顫了,平時哪接觸過這種身嬌肉厚的富家少奶奶,雖然剛進來的時候瞧著這少奶奶布衣素服,滿面憔悴的,可是卻有著一雙比山泉更清澈的眼睛,只一眼,便讓原本不想趟這趟渾水的陸婆子定了心神,只這會兒,這一雙老手滿是繭子,碰到這樣的主子,哪哪都不敢下手。
事兒總是遇上了才知道難,原本以為同日沒什么不同的程序,卻因為主子的身嬌肉貴,生生的慢了下來,誰讓這樣嬌弱的人兒一呼痛,她的心肝就跟著顫上一顫呢。
可是這主子生了都四個多時辰了,還沒生出來,陸婆子的心更顫了,怪不得人家都說農家好生養(yǎng),那是因為農家媳婦可沒有這大家主子成天養(yǎng)著的功夫,有的人家,農忙的時候把孩子生在地里的也不是少數(shù),到時候把孩子一包,照樣下地搶收,也沒聽說誰抱怨一句的。
可是這大戶人家的主子,陸婆子真是沒法了,無論是怎么說,怎么勸,怎么揉,這孩子就是沒動靜,到現(xiàn)在還沒生出來呢,陸婆子真想一走了之,可一想到這人命關天的事,哪里真能舍得下去。
不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
四月瞧著陸婆子的臉色不好,也跟著擔心起來,抬眼瞧著少夫人真的要閉上眼睛,四月嚇的雙手用力,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被她抓在手里的胳膊因為刺痛而激靈了一下。
“唔……”殷夕顏再次睜開迷朦的眼睛,努力的在四下尋找著,可是簡陋的屋子里除了四月和陸婆子,沒有半個人影。
失望再次落在了眼里。
“四月,你去大門那看看,我怎么好像聽到馬蹄聲了?”殷夕顏的聲音虛弱無力。
“少夫人,你別說話,陸大娘說了,攢些力氣,小主子一定會沒事的。”
四月淡定不了了,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的往下落,院里連個走動的腳步聲都沒有,她出去,她能看什么?
陸婆子瞧著這對主仆也是可憐,大戶人家的事,她從來不打聽,知道這樣的人家不是她們這樣的小老百姓能惹的起的,可是這對主仆,瞧著就不是奸佞之人,尤其那個少夫人,她雖然見的次數(shù)不多,可偶爾進莊子的時候,也會遠遠的瞧見一眼,優(yōu)雅大氣,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她平生能想到的詞,都覺得不足以描繪出這樣的人兒來,只怕玷污了去。
可是這會兒,躺在床上的女子,生命的氣息已經在流失,似乎分分鐘都會消失一般,陸婆子不禁憐憫起來,尤其那肚子還鼓著,里面還有一個未見人世的小生命。
陸婆子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水氣,再轉過臉時,強撐著笑道:“少夫人,聽婆子的話,再用些力氣,小主子一定能健健康康的生出來的?!?p> “對,對,少夫人,奴婢打聽過了,大娘在這一片接生都是出了名的,經大娘手接生的十有八九都是男胎呢,少夫人,這是世子爺?shù)牡兆?,正正經經的嫡子啊,以后就是侯府的繼承人,少夫人,你不是想讓世子爺看看嗎,少夫人,你一定要撐著這口氣啊?!彼脑卤魂懫抛拥脑捥嵝蚜?,語帶連珠一般的急急說著。
原本失去了光彩的眸子里,突然間多了一種神采,一種堅毅的目光。
四月驚訝的感覺著自己抓著的手臂正在凝聚力量,連忙高興的側身看著陸婆子,笑道:“大娘,快點,少夫人有力氣了?!?p> 殷夕顏努力的點了點頭,嘴角強撐著一抹笑意,她怎么忘了,她的肚子里,還有延慶侯府的希望。
陸婆子也不敢遲疑,指著四月叫道:“屋里的水不夠熱了,你再去弄點熱水來?!?p> 四月連話都顧不得回,轉身就往外跑,還得顧著不讓風吹進屋子來。
殷夕顏努力的攥緊了雙手,對著陸婆子費力的點了點頭,雙唇已經被咬出了血絲,緊握的拳頭亦劃破了手掌,可是這樣的痛,比起可以為那個男人產下子嗣,看到那個男人欣喜的捧起孩子,對著她輕柔的說:夕顏,這是咱們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一想到這樣的情形,殷夕顏覺得再大的難都不是事兒了。
“少夫人,往左邊用些力?!标懫抛拥穆脑谝笙︻伒亩亲由贤浦?,這些年接生的經難告訴她,孩子可能有些難產。
殷夕顏已經沒有力氣答話了,所有的力氣都用到了下半身,只能用行動表示著自己正隨隨著陸婆子的要求去做。
“少夫人,別急,深吸一口氣,憋足了勁,再向下用力氣?!?p> 陸婆子后背都因為緊張而汗?jié)窳艘黄?,可還是努力讓面上鎮(zhèn)定一些,生怕因為她的一個細小的變化就把產婦嚇到了。
“呼?!标懫抛虞p呼口氣,感覺手掌下的小生命正在游走,心下一穩(wěn),眼里現(xiàn)了喜色,連忙彎腰查看,頭都沒來得及抬起來,就驚喜道:“少夫人,馬上就能出來了,婆子都看到小主子的頭了。”
殷夕顏也是臉上現(xiàn)了喜色,原本蒼白的面頰像是染了紅暈一般,還有那無神的雙眼,更像是注入了新的生命一般。
“少夫人,再聽婆子的話,用力,這下只要努力點,小主子一定能出來的?!?p> 陸婆子的話越來越自信,只要孩子不是腳朝下,生下來就沒問題。
“哇哇……”
四月小心的端著一盆熱水進來的時候,就聽到一聲清脆響亮的哭聲,驚的她差點沒把一盆水沒端住潑到腳上。
“生了?”四月連忙把水盆放好,快速的走了過去。
“生了?!标懫抛哟蠛袅艘豢跉猓K于把孩子生下來了。
四月激動的去問陸婆子,“大娘,男孩,還是女孩?”
陸婆子喜笑顏開的說道:“是個帶把兒的?!?p> 四月就是再傻,也知道這帶把兒是個男孩,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咚咚咚,連著三個響頭,把陸婆子都磕愣住了。
隨即反應的時候,眼眶也不禁濕了。
“少夫人,是小世子,是小世子?!彼脑录拥南バ械缴俜蛉说拇睬埃⌒牡睦鹕俜蛉说氖窒矘O而泣的重復著。
殷夕顏也強撐著身子,笑著點了點頭,只是身體的力氣還沒有恢復,只能把目光看向陸婆子手里的孩子,她終于為他生了兒子。
“四月姑娘,你先抱著點小主子,婆子還得給少夫人打理下身呢?!标懫抛拥幕钸€沒干完,連忙指著四月分配到。
四月高興的起身剛剛接過新出生的小主子,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聽見砰的一聲,屋門被強力推開撞到了門框上,還帶進了一股夏風。
“世子!”四月激動的張大了嘴巴,心下高興的想著世子還是在意少夫人的,不然不會趕著這個時候過來。
殷夕顏聽見了四月的驚呼也忍不住抬頭看去,“宸,你終于來了?!?p> 驚喜過度的殷夕顏強撐著身體欲從床上起來,卻因為力氣不足又跌了回去,可是心底的愉悅早就透過了雙眸展現(xiàn)出來,哪里還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