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晌午到深夜,牌骰搖聲,一日光陰虛度,迎夢已經(jīng)躺在小床上,打了好幾個盹,但幾天幾夜未合眼的魏春兒,仍舊雙眼通紅,斗志昂揚。
她就不相信了,一把也贏不了江云,搓著手中骨古牌,屏氣寧神,心中默念著:“至尊!至尊!”
只要能搓出至尊,這局牌她就贏定了,因為至尊是骨牌中最大的王者,比天九王還大,而江云說過,只要能贏他一把,便會把一百兩金子雙倍奉還。而看牌面,還缺兩個點,魏春兒心中激動,抬眼掃過桌上已經(jīng)出過的牌,兩張‘屏風(fēng)’已出,那一定是至尊了!
魏春兒‘啪’的一聲,將牌拉下,不要看她年紀(jì)不大,但賭場中的門道,沒有她不會的,此為響寶,要的就是一聲脆!
果然是至尊,魏春兒激動萬分,把牌重重的摔在桌上,同時叫了一聲:“呃咕!”音調(diào)怪異且尖利,床上的迎夢聞聲激起,看了看,迷迷糊糊道:“還未分出輸贏嗎?”
迎夢很不解,表哥一直贏,春兒一直輸,這東西有什么玩的,她看都看累了。
春兒卻非常激動,方巾小帽歪斜在腦側(cè),像是扭著脖子的大白鵝,等待著江云開牌。
她贏定了!整整一天,她終于抓到了‘至尊’!
江云一直盯著魏春兒的表情,有些無奈的翻開了桌上的牌,出現(xiàn)了骨牌中最小的一副牌,鱉十。
這副牌迎夢也認(rèn)識,剛玩的時候,春兒連抓了好幾把,迎夢道:“表哥,你輸了?!?p> 江云不理她,仍舊看著魏春兒,魏春兒卻徹底傻了眼,因為骨牌中有個規(guī)矩,憋牌殺至尊,這副牌什么都大不過,唯獨大過至尊!
春兒睜圓了眼睛,盯著江云不放。
江云推散牌道:“我出千了,你覺得有意思嗎?”
魏春兒早就知道江云在出千,可她抓不到把柄,如今江云自己承認(rèn),她很不高興的搖了搖頭。
江云不讓迎夢開口,問魏春兒:“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輸嗎?”
魏春兒繼續(xù)搖頭。
“因為你選錯了對手”迎夢聞言皺起眉頭,表哥可真夠臭屁的,出千還成本事了……但江云接下來說道:“賭錢,賭錢,跟你賭的不是人,而是錢,這世上的錢有多少?不計其數(shù),你有可能都把它們都贏過來嗎?”
魏春兒不解,江云繼續(xù)道:“賭道中有句話,叫做‘萬賭不離錢,離錢可贏天’,錢,比這天還大,便是賭魔舒精光,也從來不賭錢,因為他知道賭錢必輸,只要你不離開這張賭桌,錢是不會輸給你的,它只怕你不賭。”
這句話迎夢兩人都聽不懂,其實很簡單,賭錢的可怕之處不在于誰贏了你,而在于,錢的誘惑永遠(yuǎn)都在,天下間的錢是輸不完的,既然它不會輸,那輸?shù)娜耸钦l?
江云與舒精光是千年老友,江云以狂入魔,舒精光以賭入魔,共守瑤城,情狂賭癡,兩人排位挨著,得罪了其中任何一人,便是得罪了另外一人,所以江云對賭很了解。
江云要做的是,讓魏春兒對賭錢失去興趣,因為錢這個東西,賭魔舒精光也贏不了,舒精光總說,可贏天,不可贏錢,視錢為賭中大忌,正是輸?shù)膬A家蕩產(chǎn),悟通了此道,他才入魔。
但想點化魏春兒,可不容易,畢竟她經(jīng)歷的人世還太少,悟不通這大繁化簡之理,于是江云通過出千,想讓魏春兒對賭錢失去興趣。
有意思嗎?我一直贏,你一直輸,你拿了副‘至尊’樂的屁都差點出來,結(jié)果被我的‘憋十’給斃了,還要玩嗎?
魏春兒亢奮的神情瞬間垮了下來,她知道,自己贏不了江云,她服了,江云這筆賬是賴定了。
魏春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去了西海,頭兩次返回,魚都死在了路上,后來還是一位常年打漁的老伯指點了她,告訴她,帶什么魚回去才不會死。
她風(fēng)餐露宿,連匹牲口都雇不起,餓著肚皮自己拉車,卻不舍得吃車?yán)雉~。便是遇到了壞人,她也沒有跑,她拼了性命保護住了魚,因為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不想再給別人添麻煩,更不想讓父母傷心,雖然他們總是傷心,但魏春兒真的只是想證明自己,她可以,她什么都可以。
“你為什么愛賭?”魏春兒掉下了眼淚,江云輕聲問道。
魏春兒搖頭,江云心平氣和的道:“告訴我們答應(yīng),我們只是想幫你。”
魏春兒看向迎夢,猶豫了一下后比劃起來,迎夢道:“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賭心里難受。”
江云暗暗點頭,她明白這女孩是因為天生殘疾,總想證明自己,但老天偏偏又沒有賜給她堅忍不拔的性格,總是不切實際的在幻想,內(nèi)心彷徨的很。因為她自己也清楚,再怎么努力,她還是與別人不同,自欺欺人。
江云道:“那我們再賭一局,這局與錢無關(guān),完全公平的賭局”但魏春兒興致全無,她不想再賭了,她認(rèn)輸,她覺得什么都無所謂的了。
江云推開牌道:“聽說你錯過了清明境大比?而我和迎夢都進入了……”
聽到這里,魏春兒更難過,她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對師傅,身為閣中弟子,竟然為了一百兩金子跑掉了。可她心里明白,憑她的修為,即便參加了比試,也只會給閣中弟子丟臉,給師傅丟臉。
所以她跑了,說是去趕海掙錢,其實,也是在逃避清明境的比試。
江云的話仍舊繼續(xù)著“我們以一年為限,等我們從清明境出來,如果你的修為,能達(dá)到洞玄境九重,就算你贏,你覺得怎么樣?”
魏春兒早已沒心情再聽下去,一直搖著頭,她很茫然,什么都不想再想。
迎夢偷偷地捅了捅表哥——這也太過分了,為了一百兩金子,讓春兒在一年內(nèi)連跨三重境界,這不是埋汰人嗎,春兒要是真能做到,還會在乎你的一百兩?
秋煙雨當(dāng)年都沒有這樣的能力,八重到九重,用了兩年時間!
但迎夢忽視了一個問題,秋煙雨十三歲便已是洞玄八重,雖然與如今的唐曉華一樣,但她十歲才開始修行!
也就是說,秋煙雨只用了三年時間,便達(dá)成了八重境界,而最后一重,為什么用了兩年時間,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江云也不相信,秋煙雨這樣的人,會在清明境內(nèi)空耗一年,那種地方,江云再清楚不過,秋煙雨肯定是在里面,遇到了非常奇特的遭遇。
再者,江云提出的賭注,也不是一百金子,他不在乎錢財,而是想給自己多培養(yǎng)幾個幫手,同道中人。
江云看了迎夢一眼,示意她別出聲,敲了敲桌子,對魏春兒道:“我可以治好你的病?!?p> 沉默了幾秒鐘,魏春兒和迎夢,全都看向江云,不敢相信他的話。
春兒的病,連神醫(yī)鄭浪都束手無策,江云能治好?
迎夢繼續(xù)捅江云——他今日是不是想活活逼死春兒?。∷E?,也沒如此耍弄的!
但江云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但你達(dá)成九重還不夠,因為這只是開始,要想治好你的病,你必須走的更遠(yuǎn)。”
“表哥”迎夢聽不下去了,扭了江云一把。
江云瞪視迎夢,看向魏春兒,繼續(xù)道:“你相信我嗎?只要你能離開八荒神州,我就有辦法治好你的病?!?p> 江云自問,與‘生魔——寮無?!€是能說上幾句話的,雖然寮無常四人中,殺魔與病魔都對他恨之入骨,但色魔和生魔的關(guān)系還行。
魏春兒聞言愣了一會,朝迎夢比劃。
迎夢氣憤的道“她問你,怎么才能離開八荒神州?!?p> 看來江云料想的沒錯,他押上的賭注,是魏春兒拒絕不了的,她的賭性還在,并沒有完全被毀掉。
江云松了一口氣,認(rèn)真的道;“拼命修行,跨過神境羽化飛升。你要明白,修仙是與天爭命之舉,凡人的天年有限,如果在坐古前,不能羽化,那什么都完了。而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十六歲,洞玄六重,想飛升希望渺茫?!?p> 魏春兒不住的點著頭,看上去,人有些呆。
迎夢不忍心道:“春兒,你別聽他的,他吹牛呢”并狠剜江云一眼。
江云不悅道:“迎夢,你就對我如此沒信心?”
魏春兒也指著牌桌比比劃劃,意思說,她相信江云,因為江云很厲害。
這個厲害,自然是賭錢厲害。
迎夢看著江云突然轉(zhuǎn)變的神色,不說話了。
江云看向春兒道:“既然你答應(yīng)了,那我們約定,一年之后,你若能達(dá)到洞玄九重,飛升后我保證能治好你的病?!?p> 魏春兒緊咬嘴唇點頭,她一定能做到!
江云考慮道:“我明日再傳給你一套氣訣,但你不能跟外人提及此事,明白嗎?”
迎夢聞言深提一口氣——這表哥真該死,原來是這么回事,那不早說,肯定又是他從夢里帶出來的!
現(xiàn)在迎夢開始擔(dān)心,不是表哥做不到,而是春兒做不到,一年三重境界,而且還是最難的后期,這似乎不可能。
迎夢想了想,低頭與春兒咬起耳朵,魏春兒看江云的神色,漸漸不一樣了,拼命的點著頭。
“氣訣拿來!”迎夢伸手道。
江云嘆氣,他正打算晚上寫呢,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火絨決’,其實是‘賭魔訣’,舒精光當(dāng)年輸給他的。
上清紫薇
三更,眼花繚亂,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