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盼到第二日,方才五更天姬燚就醒了再睡不著,宋嬤被驚動了起身侍奉,知道這是為了姬焱的緣故,搖頭笑嘆道,“公主未免太心急了。”
姬焱抱膝斜坐在被中,垂頭想了想,也笑道,“正是呢,自從入了燕就想見哥哥。本宮和哥哥幼時年齡相仿,見面時十次倒有九次在爭吵,吵到父母也懶得管我兩個,如此折騰得相看兩厭得都長這么大了。如今見不著了,反倒心里總掛念的很?!?p> 宋嬤聽了忍俊不禁,忙勸道,“這是公主的兄妹緣分深,旁的人再是強求不得的。公主再睡會兒吧,一會兒眼睛都熬眍?了,豈非讓人無故擔心?!?p> 姬燚答應了“好”,然終心有掛記。一時夢到哥哥被燕王所赦,終回得隨國;一時又夢到哥哥開礦不利觸怒燕王,被當庭杖打。驚出了一身冷汗,索性起身看了會兒書,心里才漸漸靜下來。
好容易到了晌午,忽然聽見外頭姜桃、東雪歡喜的聲音,三四個人爭著打起簾籠,口中皆道,“昭娘娘大喜?!?p> 姬焱長腿闊步跨了進來,行過君臣之禮,姬燚方起身,強忍著淚意,喚道,“哥哥!”
探礦歸來的姬焱臉上平添了不少風霜之色,腳上還蹬著胡靴。雖比不得從前風流倜儻,身著軍服還有些落拓,然英健氣度不減,比以往更顯強健結實了,眉眼神態(tài)也愈發(fā)剛毅硬朗,就連那道疤也顯得英氣勃勃。
姬燚高興得與哥哥坐下,催人快上午膳。
姬焱靦腆向姬燚笑道,“今日陛下留過飯了?!?p> 姬燚微微詫異,笑道,“哥哥是因探礦有功得陛下看重,還是拐了人家小公主吃得鴻門宴?”
姬焱磊落一笑,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想是因你得寵之故罷。”
宋嬤笑道,“昭娘娘怕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咱們就先出去罷?!闭f著帶人請安告退了出去。
二人相視而笑。這些年分開,時間雖久,距離雖遠,然再見就像是昨日一般,二人絲毫不感到生疏,也完全沒有拘謹,又是從前吵吵鬧鬧的模樣。
姬燚親自將一盞茶捧到哥哥面前,道,“喏,龍王山的白茶,從隨都特意給你帶來的。慶都苦寒,哥哥歸來無恙,想必是吃苦了,先飲杯茶潤潤喉罷?!?p> 姬焱端起茶碗,爽朗笑道,“難為你的一片心意。這些年都過來了,并不懼什么。去慶都的路上倒是擔心你,一聲不吭得就嫁了來……我也不得陪護在你身邊。如今看你將自己照顧得好,我也稍稍安心了。小桃他們幾個也在,怎不見南晴和北霜?”
姬燚想起北霜南晴慘死不欲今日言說,恐惹哥哥不快,一時紅了眼圈,只低頭不語,半晌岔開話題,“有什么好不好的,你還總當我是小時候?”
姬焱也不追問,輕刮她鼻尖,溫聲笑道,“咱們四火長大了,可就是還愛哭鼻子!”
“三火!你取笑我?!奔D被喚起乳名不由破涕為笑,兒時倆人經常為三火大還是四火大吵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那時候長公主總是樂不可支,而隨侯卻總是愁眉苦臉。
忽然父親,姬燚亦想起驛館之事,一字一句說道,“是我自己要來的,不單是為你。隨境不寧,身為王女而不作為,我心終是不安?!眳s不再說下去。
姬焱聞言攥緊拳頭,眸光垂落,“是哥哥無用,連累了你終身?!?p> 姬燚“撲哧”笑了出聲,破涕為笑,“原來你也有認慫的時候!既是這樣,那以后都承認四火大罷!”
姬焱知道妹妹調笑是不忍自己傷心,不由心中感動,面子上也佯怒道,“其他還好說,這三火更大,可不能顛倒?!?p> “如今和哥哥相見,真是夢中都不敢想之事?!奔D拭淚,破涕而笑,“哥哥這些年愈發(fā)進益了,開礦一事可還順利嗎?”
姬焱微笑道,“你是宮妃,以后我見你可比你見我難得多了。這次多虧了尊盤,又僥幸開了大礦,陛下準我這段時日在京中述職,未來也不過隔三差五去探礦罷了。”
“如今只剩父親一人在家,孤零零怪可憐的?!奔D思付片刻,語氣斟酌道,“哥哥可想過歸家之事?”
姬焱撫了撫妹妹的頭頂,眸光閃動,壓低聲音道,“自然是想過的。這些年在這里,初時不甘,還想過一死了之,那時幸遇公主照拂,才咬牙活了下來,現在比以前所看所想所行都更明白通透些了。陛下推崇郡縣之治,今日還探了探我的口風。我們等了這幾年,如今又開出了這個大礦,想來不久便有機會了。只是怕我走了,你便要孤零零一人在此了?!?p> 姬燚打斷他,吃吃得調皮笑,“我可不孤不單,你回去承歡膝下了,只怕小公主要孤零零一人在此了!”
姬焱微窘,訕訕得撓了撓頭道,“若有機會見著父親,當要秉明父親這事才好?!?p> “哥哥認定了這位公主?”姬燚試探得問道。
略靜了片刻,姬焱道,“是。”頓了頓又板起俊臉嘆道,“公主情深,在下實不忍拒。”
姬燚停二人故事不由唏噓,“改日倒要會一會這公主才好?!?p> “公主單純,你莫要捉弄于她?!奔ъ图钡馈?p> “這倒奇了?!奔D瞧他認真護短的模樣,嗔道,“她有那樣的母親,和那樣的舅舅,還能長成怎么個單純法?”
姬焱淡淡“哦”了一聲,仿佛對其他人并不十分在意的樣子,只說,“公主很好。父親這幾年可好?”
姬燚搖了搖頭,道,“自你離去,父親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他現在一心向道,成日家盡吃些三不著兩的丹藥。我勸過幾回,他也不大肯聽。父親自幼看重的是你,你勸一勸,興許就好了?!?p> “若是遇見父親,我一定勸他?!奔ъ偷?,忽然想起宋嬤眼生,又問,“剛才那嬤嬤我瞧著眼生,是陛下派給你的?”
姬燚輕嘆一聲,知道瞞不過他,為他添上熱茶,將驛站之事簡要說了,又將季梁的緣故也簡要說了,又道,“我初來乍到,若非宋嬤沉穩(wěn)老練,宮中十件事里倒有八件事要行將踏錯?!?p> 姬焱越聽神色越肅峻道,道,“你有事必不可瞞我!我雖不濟,卻也只有你這一個妹妹,必當拼盡全力替你排憂解惑?!?p> 姬燚鄭重其事得點頭,“如今能與哥哥相見,今日還說得這些體己話,我已是心滿意足了。宮中都不是善與之輩,我自會加倍小心。請哥哥在外也千萬要小心應對,凡事保全己身才是?!?p> 姬焱沉聲應道,“我答應你,一定不讓自己有事?!?p> 二人繼續(xù)閑聊家常,宮中卻終究不得久留。
室內熏了淡淡的蘇合香,煙霧在鎏金爐上裊裊升起,聚了散了,忽而水乳交融,忽而又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