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說話聲,從山洞中又走出一群人來。個個怪模怪樣,面目猙獰,穿著皆破爛不堪,儼然一群亡命之徒。見有女的前來,眾人頓時眼放異彩,臉上慵懶的表情隨之如川劇中的變臉一般鋪上了欣喜若狂,一時間竟手舞足蹈起來,仿佛死囚突然得到了赦免。
這時,從人群中走出一位滿臉橫肉的魁梧男子來,冷冰冰地朝安娜看了看,問眾人道:“是她嗎?這回不會再搞錯了吧?”
矮胖的搶著回答:“是她,是她!我早就認(rèn)出來了是她!”
眾人喜不自勝,朝安娜簇?fù)矶鴣?,七嘴八舌地說道:“這下好了,我們有救了,不用死了!”
“是啊,是啊,二少爺這回肯定會高興的不得了,說不定還會賞我們呢!”
“你就知道賞,保命才最要緊!”
“咱都給他找到人了,他不會再殺我們了!”
“那可不一定,半路要給她跑了怎么辦?那男的是誰?”
……
安娜覺得好笑,想必他們早認(rèn)為自己的一只腳已踏入了鬼門關(guān),如今見到了救星便不禁萬分歡喜。誰知,一念未完,忽見杜世佳悶聲倒地。原來有人趁他不注意從后給了他一棍,頓時暈了過去。安娜吃了一驚,正欲轉(zhuǎn)頭去看,忽覺腦后重重一擊,身子不由自主地癱軟下去,意識隨即陷入了模糊。只聽一人笑道:“嘿嘿,這下跑不了了!”
安娜在若有若無的意識中掙扎了良久,才未讓自己徹底陷入昏厥之中,耳邊一直響著眾人的話語。一人焦急地說道:“你干嘛打她呀!把她打死了怎么辦?”聽其聲音,正是帶領(lǐng)自己前來的那三人中的一個。
另一個聲音笑嘻嘻地說道:“沒事,死不了,只是暈過去了——還有呼吸呢,你看!”說著,安娜感覺一根手指伸到了自己鼻下探了探。
第一個聲音又焦急地問道:“那他呢?”
“也死不了!”
“那你背著他走吧!”
那人不情愿了,說:“干嘛還背著他呀?仍在這兒喂狼不得了!”
頭一人發(fā)起火來,說道:“少廢話!若不是他們倆,我們?nèi)齻€早就死了!我告訴你們,誰要是再敢對他們不敬,休怪我不客氣!”
聽他如此說,那個滿臉橫肉的家伙一聲吼道:“放屁!這里誰說得算?”
兩人便都不再言語。
安娜又是奮力掙扎了一番,意識才得以完全回歸到體內(nèi),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她看到眾人正站在自己周圍,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和旁邊雙眼緊閉的杜世佳。她雙手撐地艱難地坐了起來,腦后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不禁皺起了眉頭。但奇怪的是,眾人似乎并未看到她已經(jīng)坐起,仍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地看著自己。她又試著站了起來,但眾人仍然沒有反應(yīng)。直至她走出人群回頭看去時,才知道那里仍躺著另一個自己。
安娜驚愕不已,仿佛自己此刻已靈魂出竅,正在以靈魂的目光來看著肉體的周圍。但她深知并非如此。她知道自己此時已陷入了夢境之中,正在夢中看著現(xiàn)實中的一切。但是,夢境也好,現(xiàn)實也好,兩者都業(yè)已融合。現(xiàn)實被一絲未改地照搬進(jìn)了夢境,夢境也隨著現(xiàn)實的步伐在亦步亦趨地推進(jìn)。在這個無法分辨彼此的空間里,她正在以第二個人的身份看著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眾人把她和杜世佳的雙手反綁上后,一人背著一個向山下走去。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雙臂被扳到背后的不適和手腕被繩子緊勒的疼痛,以及意識對昏迷這張大網(wǎng)的不斷沖撞。一切亦真亦幻。
隨著眾人的熙攘前行,作為第二身份的她緊隨其后。周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任何細(xì)微的響動都未能逃過她的耳朵。李云生正躲在遠(yuǎn)處的灌木叢中,如一只狩獵中的野獸一般虎視眈眈地注視著眾人的一舉一動,始終在后保持著恰當(dāng)?shù)木嚯x。眾人對他絲毫沒有察覺,一路吵吵嚷嚷地穿過樹林、渡過河流、翻過山坡,來到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堡前。想必這就是邵剛和李婆婆所說的那座“暗城”。眾人的腳步之快,到達(dá)時天空仍日頭高懸。安娜由于只是意識中的跟隨,并未感覺到絲毫疲憊。只是半道中再也未見李云生的身影。
城堡仿佛是幾個世紀(jì)前的建筑,色調(diào)黯淡,形狀怪異,儼然吸血鬼電影中的鬼怪棲身處,但石墻石壁的堅不可摧。安娜尾隨眾人穿過厚重的城門跨上了依勢而上的石階,兩旁的房屋毫無規(guī)律地排列,路上的行人皆投來怪異的目光并議論紛紛。眾人對此毫不理睬,凱旋一般地昂首挺胸向城堡的最高處進(jìn)發(fā)。
在這里絲毫不見現(xiàn)代文明的蹤影,好像已與外界至少脫節(jié)了幾十年。人們的穿著打扮及說話的方式在安娜看來都是如此的怪異,但更讓她感覺怪異的是這里處處彌漫著一種不真實感,仿佛這里來自于某個虛幻的空間,始終給人以無可名狀的壓抑感。但這種“不真實”并非由于自己正處在夢境之中所致,而是來源于城堡自身。
安娜站在臺階上向后看了看。城門已不知何時被關(guān)閉,周圍不見李云生的身影——或許他早已溜了進(jìn)來亦未可知。正在她四處找尋李云生身影的時候,突然從前方傳來一個的聲音:“你們是什么人?”
原來是一行巡邏隊模樣的人正經(jīng)過此處。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瘦弱、形象猥瑣的男人,衣衫大敞、褲腿高卷,腰間別著一把過時的駁殼槍,讓人不禁想起戰(zhàn)爭電影中的漢奸。這時,那個滿臉橫肉的家伙高聲說道:“怎么了?連老子都不認(rèn)識了?”
猥瑣男瞇著眼向前走了幾步,立即滿臉堆笑起來,說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二少爺?shù)娜耍∧銈冞@是……干嘛去了?背著的那兩個是什么人?。俊?p> 橫肉男冷笑一聲,怒道:“管你屁事兒!二少爺安排的是你能多問的嗎?”
猥瑣男連連賠笑,道:“不是,不是,你別生氣!我這不是正在巡邏嗎?這幾日老有不知道什么東西潛入進(jìn)來,畜生啊人啊接連無故失蹤,都十幾個了!咱們老爺交待了,一旦發(fā)現(xiàn)有異常或者外人進(jìn)入就立即嚴(yán)查!我這不也是為咱們的安全著想嘛!”
橫肉男再次冷笑一聲,壓低聲音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實話告訴你。這是為二少爺找的妞兒,以后很有可能成為咱們的二少奶奶,那位就是咱們的大舅爺!這層關(guān)系,你還敢查嗎?”
猥瑣男連連擺手,說道:“不敢,不敢!”轉(zhuǎn)念一想,接著問道:“那你……怎么把他們給打暈了?沒死吧?”
橫肉男一聲喝道:“滾!”
猥瑣男被這一聲吼嚇得連連后退,帶領(lǐng)那一行人疾步而去。
安娜亦被這如雷般的聲響嚇得蘇醒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的夢境果然是現(xiàn)實的正在發(fā)生,兩者之間的切換居然毫無痕跡。但不及多想,她立刻在背著她的那人背上掙扎起來。眾人見她終于蘇醒,皆放下心來,又七嘴八舌地說道:“沒有死,沒有死!”安娜從那人背上下來后站著喘了兩口氣,看著眾人狠狠地說道:“放開我!”
立即有人上前欲為她解開手腕上的繩索,但被橫肉男制止,他說:“少奶奶,還得再委屈你一會兒,見到了二少爺我馬上給你打開!”
安娜瞪了他一眼,也不再求他,隨即被眾人又推又架地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遠(yuǎn),也不知到了哪里,左拐右拐中她被眾人推進(jìn)一間空蕩蕩的屋內(nèi),尚未蘇醒的杜世佳就被扔在地上。橫肉男此時上前對她說道:“少奶奶,你就安心待著,我這就去通知二少爺,他馬上就來!你若正是他要找的人,一切便好,如若不是——嘿嘿!”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了出去,眾人在后跟隨。人群的末尾中,那三個被李婆婆免死的人皆不約而同地看了安娜一眼,眼神中滿是無奈和惋惜。門隨后被重重地關(guān)上。
待眾人走后,安娜急忙蹲在杜世佳身旁呼喊起來,但他始終如死了一般的豪無反應(yīng)。直喊得安娜嗓子嘶啞,他才緩緩地睜開眼來,從腦后傳來的疼痛頓時讓他呲牙咧嘴地忍受。見他醒來,安娜松了一口氣,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杜世佳迷茫地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雙手被綁且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吃驚地問道:“這是哪呀?”
安娜笑了笑。事到如今,她已絲毫沒有了懼怕和擔(dān)憂,比這更可怖更危險的事情她已經(jīng)歷了不少,相比之下這已是司空見慣的小事兒。隨后她把這一路上的經(jīng)過說給了杜世佳,但隱去了自己陷入了夢境的部分,只說自己并未被打暈。杜世佳聽后頓時火冒三丈,正欲開口罵娘,門突然被悄悄地打了開來。二人循聲望去,那三人中的一個已從門縫中擠了進(jìn)來,疾步來到二人身旁蹲下,邊替他們解開繩索邊小聲說道:“剛剛得到消息,二少爺今天不在家,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道,恐怕你們倆還得在這兒多受幾天苦。不過,你們不用著急,我們?nèi)齻€會想辦法讓你們先吃好住好的,以后我們會見機(jī)行事。你們的不殺之恩,我們永世難忘!”
說完,他朝二人鄭重地點下頭,起身快步閃了出去。門隨后輕聲合上。二人愣了一下,相視而笑起來,邊活動著發(fā)酸的手臂,邊默默低下了頭。但隨即想起了自己正處于的環(huán)境和不得而知的未來,又不禁暗暗惆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