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奉還是太年輕了!
年少得志的他還經(jīng)不住太多的誘惑,而胸中的那一顆渴望榮耀的心更在不時的牽引著他,有時候,這一種牽引是機(jī)會,有時候卻是陷阱。
在丁奉話語激勵下,急于擄獲敵艦的士卒一個個爭先恐后,向著被沖到死角的荊州沉船而去,在這一刻,他們卻不知道有一種危險正在越來越近。
荒草凄凄,鸚鵡洲畔,這一帶的回旋大彎是長江中游最曲折的一段,素有“九曲回腸”的稱謂,奔流的江水在這里被分成左右兩股,然后輕緩的繞過鳥飛草長的荒島,再度往下直瀉奔向江夏。
從上游飄來的浮船到了這里,被緩緩回旋的逼入死角,正好為丁奉他們創(chuàng)造了條件。
“這船怎么恁沉,死拖不動!”一名操著吳儂軟語的伍卒一面使勁,一面罵罵咧咧的跳下江中去推船。
“快一點,別慢吞吞的?!倍》畲蠛鹊?。
只要把傾覆的船推上灘頭,丁奉就能回去招攬兵卒將這些沉船重新整修好,這對于缺少大型戰(zhàn)艦的高寵水軍來說,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是誰——?”突然間,一名搶在最前面下水的士卒驚呼出聲。
話未話完,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方才出聲的兵士站處只剩下幾圈蕩起的旋渦,隨后江面上涌起一灘血紅。
“有敵人?”靠的最近的伍卒臉色倏變,大喊道。
江中,水花四濺,突然間躍出數(shù)條黑影,手中均持著明晃晃的短刀,不及防備的丁奉部曲哪料想水中有敵,先跳入江中的數(shù)十名士卒在片刻間被殺了個干干凈凈。
“都給我靠過來!”眼見著突然的變故,丁奉目呲盡裂,沉聲大喝道。
剩下的還沒來得及跳下江的士卒聽到召呼,趕緊向丁奉聚攏過來。
丁奉這一聲喊暴露了目標(biāo),眾黑影在判斷出丁奉是首領(lǐng)之后,紛紛向著丁奉圍攻過來,瞬時間,江面上頓時喊殺聲一片。
“你們是誰的部下?”丁奉奮力拔開兩把砍來的短刀,不住的怒吼道。
一名身材壯實的年輕男子冷冷一笑,道:“丁奉,臨死前可聽好了,我是荊南水軍都督文聘麾下傅彤是也?!?p> 說罷,刀如迅雷,夾雜著呼呼的風(fēng)聲,直如劈煉般徑取丁奉。
丁奉冷哼一聲,挺刀迎戰(zhàn),論及單挑,丁奉不懼任何對手,縱然是甘寧這般武藝強(qiáng)過他的人物,在丁奉以命博命的拼死斗志面前,也只能暫作退讓,而這傅彤卻不一樣,他的戰(zhàn)法與丁奉竟別無兩致,兩人你一刀砍來,我一刀跺回去,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幾個來回之后,彼此身上皆是掛紅了好幾處,但卻誰也不肯退后認(rèn)輸。
悍斗中的兩人在戰(zhàn)前誰也想不到對方會和自己一樣,而就在每一式的對接當(dāng)中,在丁奉與傅彤的心頭不由得生起了些許惺惺相惜的好感。
“我看將軍也算是一位不怕死的英雄,何不識時務(wù)歸降于我?”傅彤抽身回刀,道。
“今日情形,若換作你,降是不降?”丁奉目光悲切,沉聲道,眼見著屬下兵卒大部陣亡,丁奉既是痛心,又是自責(zé)。
就在兩人激戰(zhàn)中間,一旁的戰(zhàn)斗呈現(xiàn)出一面倒的局面,丁奉的余部被伏兵殺得七零八落,剩下的零星抵抗在敵人的圍攻下,估計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這時,傅彤傲然答道:“大丈夫戰(zhàn)死沙場,正是死得其所,豈能臨死畏懼!”
“說得好。我丁奉要說的也是這句話?!倍》顓柭暣蠛?,隨后,蓄全力一刀劈向傅彤,這一刀積蓄了他全部的力量,掠起的身形在半空中突然一個轉(zhuǎn)折,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傅彤的胸口撞去。
刀如閃電,直劈面門。
人如槍矛,徑透敵胸。
一時間,丁奉的全身上下都成了武器。
而同時,他的全身也是破綻百出。
傅彤若選擇躲閃,完全可以避開丁奉這蓄力的一擊。
但是,傅彤沒有,他也不會。
只見他悶哼一聲,不慌不忙的低頭沉肩,仿佛丁奉的舉動早在他意料之中似的,傅彤這微微的一閃動適好封住了身上的破綻,而將最堅實的肩部對準(zhǔn)了直沖過來的丁奉。
“蓬!”兩股強(qiáng)大的勁力將腳下戰(zhàn)船沖得左右搖晃不止。
傅彤一跤坐倒于船艙中,右肩被這一撞疼得動彈不得,而丁奉則借著這一股撞勢,跌落到江中,在濺起幾朵水花之后消失不見。
“傅將軍,不能讓這廝給跑了,我?guī)说较掠稳フ遥俊币幻樽涞馈?p> 傅彤緩緩站起身,臉上若有所思,只道:“生死由命,這姓丁的身負(fù)重傷,掉入江中水性就是再好,也難逃一條性命,況且,再往下去離敵營太近,我們還是見好就收的好?!?p> 荊州牧劉表治所,襄陽。
襄陽名稱的由來取自襄水之北為陽,在劉表得了荊州之后,聽從蒯良的建議,將治所從江陵遷至此地。
“南襄北鄴”,經(jīng)過近十年的發(fā)展,襄陽已成為了溝通南北、商賈云集的一座大城市,在洛陽、長安、南陽、壽春這些個城市都因為戰(zhàn)亂而衰敗之后,襄陽的崛起成為亂世百姓向往的一塊安居地方。
在戰(zhàn)亂中,有眾多從中原流亡來的士族聚集在荊州,特別是襄陽至宜城的這一帶地方,聚集了蔡氏、蒯氏、向氏、龐氏、楊氏、習(xí)氏、馬氏等豪族大戶,他們既是輔佐劉表登上荊州的主要力量,也依賴劉表的勢力而生存發(fā)展。
故漢長水校尉,荊州大豪竟陵太守蔡瑁府邸就在離襄陽不遠(yuǎn)的峴山東南,其名曰:蔡洲。
建安四年十一月三日這一天,是蔡瑁四十五歲的壽日,雖然談及祝壽還有些早,但地位和聲勢都在襄宜一帶首屈一指的蔡家自然不會冷落了這樣一個場面。
在荊州,幾乎人人都知道鎮(zhèn)南大將軍、荊州牧劉表與蔡氏的關(guān)系,建安元年初,在原配妻子亡故之后,劉表續(xù)娶了蔡瑁的妹妹蔡氏為續(xù)室,并于同一年生下了次子劉琮。
所以,此后的每一年,蔡府的慶宴都會吸引荊襄幾乎所有士族官員的眼光,姻親關(guān)系的存在讓蔡氏與劉表的關(guān)系更加的密切,這給了蔡氏獨一無二的地位,幾乎所有想在荊州出人頭地的士族子弟都會在求官前先到蔡洲疏通一下關(guān)系,而慶宴無疑是一個接近的最好機(jī)會。
但是,今年的慶宴卻是與眾不同。
原本喜氣洋洋的慶宴因為一封緊急的文書而變了味,這封信就是江夏太守黃祖的告急信。
在蔡家以青石結(jié)角的厚厚高墻內(nèi),把守門口的兵卒將前來賀喜的人群阻擋在外面,只有奉命入內(nèi)的官員才能進(jìn)入。
十一月深秋的傍晚,夕陽柔和的光輝給青石瓦墻渡上溫暖的淡金。
在氣宇非凡的大廳內(nèi),荊州各級官員幾乎悉數(shù)到齊,他們一個個都垂著頭,正在聆聽著鎮(zhèn)南大將軍、荊州牧劉表的訓(xùn)斥。
“高寵小兒竟不自量力跨境進(jìn)攻江夏,士可忍,孰不可忍!”劉表神情鎮(zhèn)怒,頜下略有些花白的胡須不住的抖動。
剛剛度過五十五歲生日的他雖然胡須有些花白,但精神卻依舊不減當(dāng)年,這一句說罷,劉表“啪”的一巴掌將黃祖的告急文書按在案幾上。
雖然與初到荊州時相比,缺少了宴殺群賊的手段與魄力,但劉表自問一顆雄心猶在,高寵屢屢對荊州屬郡用兵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威脅。
上一次高寵興兵犯荊南,劉表還有期望借助高寵的力量牽制孫氏兄弟的目的,所以,最終默認(rèn)了互分荊南的協(xié)議,而這一次,孫氏兄弟已亡,他知道高寵進(jìn)犯的目標(biāo)也決不會只是江夏一郡這么簡單。
兩廂,以蔡瑁、蒯越為首,蒯良、劉先、韓嵩、傅巽、宋忠等一干官員聽到劉表如此態(tài)度,皆個個露出激動的神態(tài)。
“荊州四海升平經(jīng)年,百姓安居樂業(yè),這全是多虧得了主公的福蔭,這高寵舉兵跨境,妄動刀兵,陷民于水火,我們決不能畏縮退讓!”蒯良道。
一力主戰(zhàn)的蒯良與蒯越對于高寵始終耿耿于懷,這一方面是出于前番兵敗的羞辱,另一方面則是蒯氏家族在荊州利益的擔(dān)心,得益于輔佐劉表取下荊襄的功勞,蒯氏在荊州的利益這些年得到了極大的擴(kuò)張,而一旦荊州換了主人,蒯氏的利益勢必會受到打擊。
“主公,江夏高寵也不是想得就得的,文聘將軍已領(lǐng)本部順江而下,去增援夏口了,下一步我們應(yīng)迅速動員全部的兵力,全力對付高寵的入侵!”蒯越道。
“主公,憑我荊州十萬人馬,還怕那高寵不成?”襄陽令傅巽道。
蒯氏兄弟的表態(tài)讓眾人群情激奮,這些官員在荊州都有自己的家族,一旦既得利益受到損害,無論是誰都會挑出來,這一點蒯良蒯越清楚得很。
蔡瑁道:“如異度所說,高寵這一次出兵江夏,目的絕不會只在江夏,我等切不可姑息養(yǎng)奸,養(yǎng)虎為患!”
雖然先前曾與高寵有過私下的默契,但那是在不侵犯蔡氏既得利益前提下,如今高寵進(jìn)攻江夏的舉動直接威脅到了依附劉表的這一部分勢力的生存,這也是蔡瑁所不能容忍的。
劉表滿意的點了點頭,道:“異度、德珪,你們能如此說,真是太好了!這一次我們一定要讓高寵小兒吃些苦頭才行?!?p> 長江北岸,沙羨城。
高寵焦灼的在營中踱來踱去,帳外寒風(fēng)呼嘯,而高寵額頭卻是冷汗直冒。
“有沒有丁奉的消息?”高寵不耐煩的掀帳簾步出營帳,帳外四季常綠的夾竹在風(fēng)中不住的搖曳。
“——?!彼扌l(wèi)一臉的無奈,不知道如何回答。
“甘將軍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宿衛(wèi)如釋重負(fù)似的大喊起來。
“寵帥——!”甘寧聲音嘶啞,連日的征戰(zhàn)讓這條鐵打的漢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高寵急問道:“怎么樣?有沒有承淵的消息?”
甘寧安慰道:“寵帥且放心,徐盛、陳蘭他們都分頭派出兵卒沿江搜索去了,承淵這小子命大,不會有事的。”
丁奉在鸚鵡洲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到高寵耳中,猶如一記悶棍,本來正指揮著全力攻打夏口的高寵只得暫時停止了對夏口的攻擊,將主要精力放到搜尋丁奉下落和對付從江陵而下的文聘軍上。
正說話間,忽見陳蘭一臉喜色跑得大汗淋漓,邊跑邊喊道:“寵帥,我在下游一帶尋著丁奉了!”
“是生是死?”高寵緊握拳頭,低聲問道。
陳蘭喘息道:“這家伙水性好著呢,只不過受了點傷!”
高寵長吁了一口氣,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雖說打仗難免陣前亡,但在高寵眼中,象丁奉這般年輕驍勇的將領(lǐng)是極難得的,他們是高寵軍的未來。
“興霸,你辛苦一趟,去通知各軍將領(lǐng)速到沙羨召開軍事會議!”高寵穩(wěn)了穩(wěn)心神,吩咐道。
江陵文聘的突然出現(xiàn)預(yù)示著這一場爭奪江夏的戰(zhàn)斗正朝著不可預(yù)知的方向發(fā)展,高寵的對手將不會僅僅只是黃祖這樣簡單,文聘、蒯越、蔡瑁,乃至荊州牧劉表都可能隨時卷入到戰(zhàn)事中。
“是!”甘寧應(yīng)令而去。
十一月七日,高寵軍中軍主帳。
戰(zhàn)將云集,剛剛被陳蘭從江中撈起來的丁奉全身上下被綁了個結(jié)實,在宿衛(wèi)攜扶下,也掙扎著到了帳中。
“稟寵帥,荊州劉表在襄陽起大軍三萬,沿沔水而下,直朝著江夏方向殺來!”化裝混入襄陽刺探軍情的梅乾風(fēng)塵仆仆,滿臉憔悴之色。
為了早些告知高寵這一緊急軍情,梅乾這一路上日夜兼程,幾乎沒有休息過。
就在二日前,江陵的文聘已率水師一萬人進(jìn)駐巴陵,現(xiàn)在劉表大軍又從沔水進(jìn)逼,這樣一來,高寵軍圍攻江夏的有利態(tài)勢立馬急轉(zhuǎn)直下。
“寵帥,看來劉表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與我軍決戰(zhàn)了!”劉曄道,說這話時他白皙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
高寵神色如常,緩緩道:“劉表虎踞荊州多年,斷不是泛泛之輩,先前荊南之戰(zhàn),有張羨自立在前,且荊南地偏人稀,劉表尚能容忍;江夏為荊州之門戶,若為我軍所得,則進(jìn)可沿江直取江陵、逆水上取襄陽,劉表舉師增援原在我預(yù)想之中,所以,我已命陸遜、太史慈、黃忠率部兼程趕來增援,諸位就等著好好打一場大仗吧?!?p> 盡管高寵說得甚是平靜,但徐盛、陳蘭、丁奉諸將卻是個個神情亢奮,奪取富饒的荊州對于渴求在戰(zhàn)場上建功立業(yè)的他們來說,是極具誘惑的機(jī)會。
陸遜麾下,除了有天威軍校的一批年輕將領(lǐng)外,更有賀齊、董襲等一干驍勇戰(zhàn)將,太史慈駐守在秣陵,重新組建的丹楊兵已恢復(fù)了原先的銳氣,正是派出用場的時候,而老將黃忠更是有萬夫不擋之勇,高寵將他們調(diào)來是擺明了要與劉表決一死戰(zhàn)。
的確,這一仗無論對于高寵,還是對于劉表,都不能退縮。
“子義、漢升能來,真是太好了!”甘寧大叫道。
太史慈、甘寧、黃忠這三員高寵麾下最驍勇的大將,還從來沒有在一起好好的并肩作戰(zhàn)過,這一次終于能夠如愿,也怪不得甘寧會這般高興。
陸遜、黃忠、太史慈這三軍加起來,人數(shù)足有二萬左右,連同高寵聚結(jié)在江夏的兵卒,高寵能夠動用的兵力有四萬余人。
周瑜微笑道:“江東眼下賊亂皆平,百姓安定,調(diào)子義、漢升、伯言三軍正是時候,另鑒于文聘在巴陵的咄咄攻勢,我提議令李通、呂范率軍從衡陽向長沙方向突進(jìn),這樣一來既能牽制文聘軍的行動,又能減輕我軍在江夏的壓力?!?p> 高寵撫掌道:“好主意?!?p> 建安四年十一月上旬,爭奪江夏郡的戰(zhàn)事逐漸演變?yōu)榇砬G州利益的劉表集團(tuán)與代表江東利益的高寵集團(tuán)之間的一場大戰(zhàn),雙方以夏口為中心,都開始調(diào)兵遣將,派出自己最精銳的軍隊以圖擊敗對手。
荊州劉表軍五萬對陣江東高寵軍四萬人,這一場戰(zhàn)斗的規(guī)模是自戰(zhàn)國末秦楚爭霸以來少有的,雙方的主帥是年介五旬老謀深算的劉表與年少無畏的高寵。
而在這一場搏殺中,更有眾多的人卷入其中,他們或選擇積極參與、或選擇消極逃避,每個人都在做出最適合自己的決定。
對于荊南水軍都督文聘來說,這一場戰(zhàn)斗等待了已經(jīng)四年了,他不會逃避,也不能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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