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將臺的陣眼位于發(fā)鳩山東部的山洞里,往下走三里,別有洞天處,有一處樹根撐開的空間,此樹乃石楠院子那顆老槐樹的根,根正中央懸浮的一塊巨大的靈石,正是升將臺的陣眼,石楠第一次見到他是敖金抱著她進來的。
她記得敖金說過:“阿楠啊...它是我們四府八營的根,我把它放在了我們家下面,保佑我們阿楠平平安安。”
“以后它代替叔叔阿姨們陪著你長大,好不好???”
石楠輕輕撫摸著那塊比人高的靈石,笑了。她當時哭的可慘了,那時候她還不明白什么叫死亡。
石楠繞過靈石,靈石的后面有四座墓碑,墓碑經(jīng)歷過時間的洗禮,已經(jīng)看不出寫了什么。
碑上到處都是青苔,但前方空地上卻十分干凈,沒有一顆雜草。
昨日晚上半夜批完文書,石楠就帶著白茅來過了,他倆把雜草拔完。
石楠按著白茅的腦袋給四碑各磕了一個頭,才讓白茅去處理靈石。
她自己則半靠在墓碑前,喝了好一會悶酒。
白茅沒問,石楠也不說。只是出洞穴的時候,石楠用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自語。
石楠像是喝醉了般靠在白茅身上,帶著戲謔的玩笑語氣,笑道:“卿卿啊...今日起你也算是有了名分了?!?p> “你白木石大概就是我石子姜最后一個男人了。白茅...我這輩子也就這一回,沒有別人了,我沒力氣再去找別人了......”
“你做我的卿卿,我給你一生一世...”
白茅輕輕的攬過石楠的肩,虔誠的親了親石楠的腦袋。
白茅:“是永生永世...”
......
王杰璟見石楠盯著靈石一動不動,神游天外,困惑,道:“師父?”
石楠回過神來,“嗯”了一聲——對著靈石,拇指對著中指一劃,一滴鮮血滴入靈石中,,那血順著靈石的紋路覆蓋住整個石頭。
突然靈光一閃,一道氣流以靈石為中心朝外散去。
點將臺升起了,順著老槐樹的根照耀而上。一瞬間整個發(fā)鳩山上方的天空中像海市蜃樓般照耀出另一座發(fā)鳩山來,山上自山腳下盤旋而上,是數(shù)不清的臺階。
那就是點將臺,山頂處的老槐樹上有無數(shù)將牌,得牌者即為點將成功。
石楠出現(xiàn)在海邊時,岸邊整齊的排列著八營所有精英,十萬多人,一眼都望不到頭,八位營長領(lǐng)頭,沒有人說話,姿勢挺拔,訓練有素。
“咚咚咚咚咚咚”
“咚”
“咚”
“咚”
戰(zhàn)舞聲起,柳芽已經(jīng)領(lǐng)頭登臺。
石楠:“......”
王杰璟,低聲道:“師父,跳完舞后,柳芽會帶您來找我?!?p> 王潔凈說著拿出一套祭祀服,服裝上放著一張鬼面具。
石楠帶好面具,打了個響指,那衣服便十分合身的穿在了身上,王杰璟從袖口里拿出幾個頭飾給石楠小心配上。
石楠皺眉,低聲“漬”了一聲,倒是沒拒絕。
“咚”
“咚”
“咚咚咚咚咚”
鼓聲突然急促起來,到石楠出場的部分了。此時落日半落不落,跳戰(zhàn)舞的地方是靠海的一處低涯,背對著落日,光線突然就暗了下來。
月亮升起,一道銀光灑在低涯的正中間,照耀出一個剪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剪影亮出真容,陰森可怖的鬼面,身著復雜華貴的錦服。它跳了起來,它像雄鷹一樣張開手臂,像猛虎一樣躍在半空,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氣勢昂然。
石楠漸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她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刮著陰風的祭祀殿,祭祀舞似舞非舞,說是舞蹈,其實是一種勾人神魂的陣法,能勾起觀看者的勇氣,化舞者的信念為力量,涌入觀看者的神魂,使其化為舞者的爪牙——是上古皇家秘術(shù)。
石楠在鼓聲中,手臂交叉,抬眼間,眼神變了,變的像血一樣紅。如若不是面具遮著,每個人都能看到她的人面本相,裸露出的腳踝上顯現(xiàn)出復雜神秘的紋路。
四府八營的的將士們突然只覺得神魂一震,眼前不再是錦繡壯闊的發(fā)鳩山,而是千軍萬馬的魔鬼大軍朝著一望無際,灑著金光的黑暗深處涌去,他們成為了那些魔鬼的一部分。
呼嘯,吶喊,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
耳邊只有“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圈,兩圈,三圈.....石楠每轉(zhuǎn)一圈,呼聲就高一倍,震天吶喊揮斥在發(fā)鳩山的上空。
她不僅轉(zhuǎn)了八十一圈,她一直轉(zhuǎn)一直轉(zhuǎn),轉(zhuǎn)到腳底流出鮮血,匯聚出一個由血腳印組成的法陣,風都化成鬼的模樣朝著下方將士而去,融入他們的骨血。
石楠張開雙臂,緊閉雙眼,她突然在寒風中停下——喘息著,緩緩抬手摘下臉上的面具。
駭人的面具下,那張艷麗的面容露出嗜血的尖牙。
石楠:“上陣殺敵,死有何懼!”
“戰(zhàn),戰(zhàn),戰(zhàn)!”
石楠:“汗礪良將,雄心輝煌!”
“殺,殺,殺!”
石楠瞇眼一揮手,登天的灰色懸梯直沖點將臺幻境,四府八營的將士們?nèi)缤Я诵钠前惘偪穸ァ?p> 石楠這才恢復了人相,她看著手中的面具,面色一僵,一旁的王杰璟這才回過神來的大踏步走上了低涯。
石楠洋洋得意道:“嘉寶,不錯吧....本尊的舞,四海八荒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p> 王杰璟半扶住石楠,冷嘲熱諷道:“是啊,早知道你會這么一手,我也不用費心安排流程了。師父,你要做什么能不能提前知會徒兒一聲,再這樣,誰愛伺候誰伺候去,反正徒兒不伺候了?!?p> 王杰璟說的是是咬牙切齒,她半蹲下來,皺眉看著石楠的腳。
王杰璟:“師父...”
石楠不自在的縮了縮腳趾頭,拉起王杰璟。
“小傷?!笔畲丝跉猓局绷思贡?,“嘉寶,雖說這一波點將的概率最大,但估摸著也就一只手的數(shù),對下好生安撫?!?p> “特別是...鳳族,鳳族青黃不接,又驕又躁——恐生事端?!?p> 王杰璟皺眉稱是。
點將臺上腥風血雨,每一秒都有無數(shù)的人掉下來,再被抬走,到了第二日天空蒙蒙亮時,才不再有人往下掉,石楠桌子旁的幻境里也只有零星的幾十人還在堅持,而此時發(fā)鳩山的景色還處在半山腰。
石楠打了個哈欠從從床上爬起來,她一邊洗漱一邊聽著王杰璟啰嗦。
“師父,案牘神宮來了回帖,說案牘上神已經(jīng)失蹤有三日了。自從張汶找不到人,已經(jīng)封了案牘神宮。我們的妖乘亂找到了上神的弟子,小孩已經(jīng)帶回來了,鳳族長照顧著,石啾啾小殿下陪著,倒是還算安分。”
“魔界的兩位前任皇子——找到了,但是...”
石楠對著鏡子仔細欣賞了自己的臉,挑眉道:“和木石有關(guān)?吞吞吐吐的,什么場面我沒見過——快說?!?p> 王杰璟冷臉翻著手里的卷宗,道:“師弟在大紫明宮的座位下面挖了個洞,兩個人就被塞在下面。整個洞也就手臂寬,只能站著不能坐著。放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瘋了。什么都沒問出來?!?p> 石楠撐在洗漱的石臺上,低頭思考片刻,突然道:“小問題,會魔界皇族功法的,還有一個人?!?p> 王杰璟一皺眉,道:“您是說白千闕?”
石楠抹了把臉,心里暗道:“為了現(xiàn)任,抓前任。還真他娘的...要命?!?p> 王杰璟皺眉道:“師父,除非您親自去請。白千闕功力遠在我等之上,想抓他恐怕...”
石楠轉(zhuǎn)身走進會議室,擺了擺手:“下藥,找個美女誘惑,怎么都行——我不會見他。我只想看到功法?!?p> 王杰璟:“......”
石楠:“還有什么,繼續(xù)說。”
石楠說著看了一眼幻境,拿起了擺的整整齊齊的文書。
王杰璟:“張汶已經(jīng)私下和萬宗接觸過了,我們的妖沒能進去內(nèi)廳,不過看樣子談的不是很愉快?!?p> 石楠皺眉,眼睛看著文書,沒說話。
王杰璟把手中的卷軸一合,別別扭扭,道:“師父,玄叔叔囑咐我問問你,就是...就是...”
石楠抬眼看了一眼王杰璟,她眼神左右瞥,臉色還有微微的紅,有口難言四個字都寫在腦門上了。
石楠在文書上批注了幾行小子,一合,她撐著下巴戲謔的看著王杰璟的臉。
石楠:“怎么?什么事要本尊首肯?前些日子讓他快些讓你即位。求了我多少年了,好不容易答應了,還給我拒了,現(xiàn)在又急了?”
王杰璟臉色變的更豐富了,竟然是白了三度——顯然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
王杰璟:“師父之前提過即位的事了???我不要!師父你怎么不問問我!你怎么...這樣?!?p> 石楠瞇眼皺眉,道:“胡鬧什么,早晚的事。你難道要生生世世困在發(fā)鳩山上?!”
繼承人即位,將會搬離發(fā)鳩山。即位之后代表著石楠與其不再是師徒關(guān)系,一律改為尊主,雖顯得有些生分,但也是斷緣的一部分。
畢竟神魔之間,講究因果,因果不斷,難以輪回。如果石楠這個師父與徒弟這層因不斷,等百萬年后,但凡石楠活著,徒弟就算神魂俱滅,也會無意識的逗留在神魔界,等一個果。
王杰璟低著頭,沒反駁石楠,只是聲音帶了些哭腔。
王杰璟:“師父,我不想...也叫你尊主?!?p> 石楠:“.......”
她已經(jīng)克制的沒說什么重話,怎么還是哭了。
石楠站起身,背過身去,她看著窗外的景色,語重心長,道:“嘉寶,有些事是不能任性的,就算是我也要遵守。雖說因果緣滅,但情分這個東西只要還在你我心中,尊主,師徒,無論是哪一個都不過是一個代稱罷了?!?p> “好了,出去忙吧?!?p> 王杰璟雖然情緒還沒收好,但也下意識的聽從石楠的吩咐——出去了。
至于玄軒吩咐的話,王杰璟是在心神激蕩中忘得一干二凈——這也成了日后她最后悔的事。
石楠在窗口站了許久,她瞇眼盯著院中的老槐樹,輕輕嘆了口氣。
世界上最殘忍的不是迎接悲痛,而是親手創(chuàng)造悲痛。
這種苦,她早就習慣了,如今再面對,心中竟然連酸澀都沒了。
......
石楠撫了撫腦袋,窗外日升月落已經(jīng)兩次,桌面上的文書起了滅,滅了起。發(fā)鳩山上的小門推推合合無數(shù)次,唯一不變的就是案前坐的一個石楠。
王杰璟又一次把四海八荒的文書送進來。
石楠:“嘉寶,魔族最后一批也上點將臺了吧,現(xiàn)在點出了幾位?!?p> 王杰璟恭敬的行禮,道:“師父,只有三位。”
石楠緊閉的雙目,微微蹙起了眉。
她嘆了口氣,心里暗道:“四海八荒的氣數(shù)是真的盡了么,往年再不濟也是一只手打底的。”
石楠擺擺手,心累的一句話也不想評價。
王杰璟恭敬的行禮出去,走到了門口才聽到石楠突然道。
石楠:“嘉寶,等會兒麻煩你去丹穴山把啾啾領(lǐng)回來吧,三位太少了。”
王杰璟皺眉,道:“師父,你是準備讓啾啾小殿下帶兵么?小殿下雖然能力夠,但還是個少年啊,看著也就十五萬歲的樣子,這么小怎么能上戰(zhàn)場啊?!?p> 石楠雙手一頓,眼神冷淡,沒有感情的道:“別啰嗦,快去。”
王杰璟見石楠默認了,更急了:“師父!”
石楠眼神一冷,像把劍一眼斜眼瞅了王杰璟一眼。
石楠:“本尊是使喚不動你王杰璟了?”
“......”王杰璟眼神復雜的看了一眼石楠,行禮稱“是”,帶著怒氣出去了。
石楠等王杰璟出去后,這才疲憊的仰頭攤在椅子上,她眼神淡然的轉(zhuǎn)頭看著窗外。
石楠心想:“她不是個好姐姐,啾啾,對不起?!?p> ......
啾啾到發(fā)鳩山時,就像是個小炮彈一樣,“轟”的一聲沖進石楠的懷里。
石啾啾:“姐!我好想你?!?p> 石楠“我也想啾啾...很想。”
石楠摸摸啾啾的腦袋,上下看著石啾啾拔高的個頭,她印象里的啾啾還是個帶著嬰兒肥的小孩模樣,如今站起來已經(jīng)可以到她下巴了,真的是個少年人了,連佩劍都在不知道什么時候?qū)さ搅恕?p> 石楠:“啾啾長大了,可以取個大名了。啾啾想過沒有?”
石啾啾眼睛變大,一臉驚喜,道:“真的么,姐!我想過了,我要叫黑風或者狂野!要么就酷天!”
說著石啾啾還打了個特別響亮的響指。
石啾啾:“叫無邪!”
石楠:“......”
才走進來的王杰璟:“......”
石楠笑呵呵道:“好,就叫石吾。吾將令卿士,吾欲攬六龍——石吾,你一定會成為一位好尊主的。”
王杰璟聽聞面色一驚,話未出口,臉已經(jīng)白了。
王杰璟:“師父!你胡說什么!四府八營就沒換尊主的傳統(tǒng)!”
石楠沒有答話,只是笑著摸摸石啾啾的腦袋。
石啾啾一臉困惑,臉上還帶著不服。
石啾啾:“姐!是石無邪,不是石吾。尊主是什么?我不懂?!?p> 石楠擺出嚴肅的臉來,道:“尊主就是這四府八營的老大?!?p> 石啾啾的眼神立馬就亮了:“放心吧,姐!做老大我最在行了!”
石楠控制不住的揚起嘴角.
石楠:“石吾,那你答應了——以后再苦再累,姐姐可不會手下留情啊?!?p> 石啾啾不在意的擺擺手,道:“再苦能有在海漩渦里苦?姐!都說了!是石無邪!無邪!無邪!無邪!”
石楠點點頭,道:“好的。嘉寶,把啾啾的名寫到四府八營的族譜里去——石吾,字的話等啾啾再大了些,讓他自己取吧?!?p> 石啾啾先是不服,然后聽聞還有自己取字的機會,免為其難的接受了。
王杰璟握緊了手,她一瞬不瞬的盯著石楠。
石楠好笑的看了看王杰璟仿佛天塌下來的表情。
石楠:“嘉寶,你怎么一副死了爹媽的樣子,我只說啾啾會成為一個好尊主,又沒說我要退位了?!?p> “我的娘啊,真是沒良心——本尊嘔心瀝血,鞠躬精粹,那是為了四府八營耗費了所有心血啊,連想一下退休的日子都不行吶。真是遭了天譴啊。”
王杰璟聽聞后,臉色才恢復了些。
王杰璟:“師父是想退休了,不是為了安排...身后事?”
石楠冷笑三聲,唉聲嘆氣,道:“嘉寶,你這是在心里想我早死啊...好你個王媽媽,心腸如此歹毒,漬漬漬...好了,白瞎!虧我對你這么好哇。”
王杰璟臉上一紅,怒道:“瞎說,我才沒有。伺候你才不是什么好差事呢!就你嚇死人,我懶得和你說!”
說著王杰璟摔門就出去了。
石楠這才收起表情,拉著石啾啾的手囑咐。
石楠:“石吾,你要記得,尊主兩個字更像是一面旗,它引領(lǐng)著整個四府八營,你做的每一個決定,身后扛著的是三十萬將士,甚至是一百多萬四府八營的每一只妖魔鬼怪。你不僅是你,更是一百多萬的...命。”
石啾啾根本不懂石楠說了什么,只是下意識的點點頭。
石楠:“既然如此,石吾,本尊現(xiàn)在正式任命你為隊長?,F(xiàn)在你要做的是出去找三十只妖,說服他們成為你隊員,然后給自己的小隊取一個響亮的名字——聽明白了沒有?!?p> 石啾啾眼睛一亮,他對著石楠立正,有模有樣的行禮道:“屬下遵命!”
說完,抱著劍就跑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