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萬家燈火。
她的落腳點在皇宮,城樓,一襲華麗的青藍色衣服飄過,滅了侍衛(wèi)手中燈盞,侍衛(wèi)只當是一陣冷風飄過,黑乎乎的,反正什么也看不見。
她嘆息,這些御營衛(wèi)最近變得有些懶散了,這樣,難怪皇帝的安全如此沒有保障。
她來的時候,城樓只有兩個人,姬陽見到她來了,低了低頭表示敬意,悠悠退下。
黑色衣袍,龍紋騰躍,那一張俊秀的臉此刻看起來有幾分蒼白,怔怔的看著城樓前面一排排的燈火。
他偏了偏臉,看到她沉思的臉色,不禁發(fā)問:“你在想什么?”
她回神,答到:“我在想,要不要給你跪下磕幾個響頭,大呼皇帝萬歲,不然落下一個大不敬之罪,這顆腦袋恐難以保到明天。”
“你若想要跪,我也不阻撓,即便不是君臣之禮,我也算得你長輩,你給我行禮,這很合楚國禮法律例?!彼砬楹車烂C,不是開玩笑。
“皇上找我,可是有重要事情?”她扯開了話題。
“聽說你來了龍吟城,所以想見見你,我以為自從那件事情之后,你可能永生都不會再踏進這帝都。”
“皇上還是請說重點。”她客客氣氣。
“我的事情,你應(yīng)該聽說了?!彼烈髌?,目光遠錯。
“是?!?p> 皇帝被下毒,整個龍吟城沒有誰不知道,只是敢議論的人太少。
再者,神醫(yī)來過,毒已解。
她的擔心也就多余了。
“那你又是否知道,明兒也中了與我一樣的毒,但傅花隱沒有幫他解,這是一種慢性毒藥,若是不仔細便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天下能解這毒的人只有一個神醫(yī)傅花隱,不過傅花隱說明兒身子骨還算硬朗,再撐個五六年不成問題?!?p> 剛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她皺了眉:“花隱叔叔還是一樣的怪異,他本來就不喜歡與皇宮染上什么瓜葛,他能救皇上已是萬幸,至于南宮明,花隱叔叔應(yīng)該還是不相信南宮明的為人?!?p> “那你信嗎?”他反問,不清不淡的聲音。
她?
她不知道該不該信。
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半個字,低眸望著城樓下方。
“其實朕找你來,的確也是有件事要你去做?!?p> 他改了稱謂,一個“朕”字說明了這件事的嚴重性,以及她不可以違背的命令。
他要她做,她就必須做。
她微微沉吟:“皇上請說?!?p> “朕要你立即著手調(diào)查這次下毒一案。”
“這案子不是已了結(jié)了嗎?”她眉頭皺了皺,雖然最后死了不少宮女太監(jiān),動輒了一大波的人,卻沒有找出幕后指使下毒者。
可皇宮就是這樣,沒有一件事情可以真正終結(jié),只能已不了了之而告終,再查下去,死的還是宮女太監(jiān),又怎么能輕易揪到幕后者的尾巴。
即便他揪到那幕后者,沒有證據(jù),他敢輕易動那幕后者嗎?就算有證據(jù),他也不一定敢。
一動則牽扯更多,這是朝堂上的一貫規(guī)律,他是君王,他需要朝堂上的平衡,而不是某一個人獨大。
“這其中的因素很復雜,這案子一日不了便日日有人死,朕不得不明面上結(jié)案,朕現(xiàn)在很需要一個能幫朕暗地里調(diào)查的人,你很合適?!彼⒛恐?,許是君王做久了,對任何人說話都只是不漏情緒的桑音,沉沉的。
“要是我不幫南宮叔叔呢?”長長的睫毛微眨,看著這個已年過四十多的男人,掌控整個楚國十六年的男人,曾滅其他三國一統(tǒng)滄月大陸的霸主。
他有些蒼老了。
豐功偉績做的再多,黃土白骨之后,都是九霄云煙,他只是歷朝厲代中的某一位皇帝,或許他只是比別人特別一點,史上的皇帝謀利睿智的很多,也不缺霸厲有著鐵手腕的,又想想,似乎,他只是歷代皇帝中很平常的一個。
他黑沉著目光,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她這么親切的稱呼,南宮叔叔。
都過去了快七年。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明知他是皇帝卻還敢頂撞他給他臉色看的十歲女孩,如果那時是她戾氣重,那現(xiàn)在她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
風雨七年,她消磨了太多耐性,漸漸變得穩(wěn)重,懂得權(quán)勢逐流,懂得運籌帷幄,懂得如何隱藏起自己的心思,懂得去猜別人的心思。
“朕聽說倚海城圣雅閣最近的生意不錯,你手下在凝霜城又新開了一家,如果朕以窩藏謀反逆臣之子之罪名查封所有圣雅閣……”
她心里重重的震了震。
那個人,他還是知道了,皇帝耳目眾多,不是說說而已。
“還是南宮叔叔手段狠,開了這樣的條件,我又怎敢違抗了圣旨,除非我是生無可戀了?!彼R?,抬頭望了望天:“這案子給個期限吧,若是我沒有按時完成,南宮叔叔再查封圣雅閣也不遲,于圣雅閣來說,多或少一個罪名,并沒多大意義?!?p> 他扯起難得的微微笑意:“三年?!?p> 他本想說無期兩個字,但不想糊弄她,這個期限最好。
她扇了扇眼睫毛,似乎是不太相信,一個案子,需要查這么久嗎?他是小看她了,還是他故意愚弄她?
亦或者,這個案子,真的那么重要。
“別太意外,這是最大的期限,傅花隱一天不給明兒解毒,他體內(nèi)的毒素便多積累一天,救他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求傅花隱,可傅花隱已消失無蹤跡,要想找到他還請他來看病,恐怕比三年還要長久,二是,找出幕后下毒者,交出解藥?!?p> 深深思考片刻,她凝了眼瞳:“那麻煩皇上把整個過程詳細說一遍,也省得我多跑幾趟?!?p> 畢竟他是當事人,這其中的疑點破綻也就他最清楚,問他最好不過。
南宮澈背負著手,站在城樓,儼然一副君臨天下的氣勢:“明兒也是受害者,事情的原委他更清楚,朕已允了他可以暗地插手這件事情,你可以選擇和他合作?!?p> 她有些蒙了,這到底誰是受害者?好像是她一來龍吟城便被無辜卷進,不陷入進去便是抗旨不尊。
她好心詢問事情來龍去脈,這皇帝倒悠閑,一句話丟另一個人,他的意思,讓她去找南宮明?
“怎么?”瞧著她不安的臉色,他好心詢問。
她微微凝聲:“沒什么?!?p> 只是,南宮澈明明知道她和南宮明……
算什么關(guān)系呢。
她不知道。
回憶起來竟然什么都不是。
年夜,亥時。
再過一個時辰,便是新的一年,在雪地里閑逛,憑著記憶中別人描述的路線,她竟魂游到一座宅府。
望著牌匾上大大的“明宅”兩個字,苦澀一笑置之,她怎么到了這兒?
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門打開,一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探出半個身子,見自家門前雪地里一直站了著一位女子,大半夜的,揉了揉眼睛,良久才開口:“姑娘,你儲在這兒做什么呢?我看姑娘在這兒站了大半個時辰,外面冷,要不進來坐會兒暖暖身子,我家少爺雖不喜外人進宅,但今日是除夕,或許少爺會格外開恩?!?p> “不用了。”抬頭看了一眼匾上兩字,抬腳離開。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子,‘明宅’的管家韓權(quán)目送著她走遠,無奈的搖了搖頭,默默地關(guān)上了門。
少爺書房的燈盞還亮著,一個人站在窗前,賞著雪景,除夕本該是熱熱鬧鬧的,但少爺?shù)姆块g最大,也最冷清。
少爺喜歡看月亮。
這是韓權(quán)推斷的,因為少爺老望著黑夜發(fā)愣,有時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而天空中,除了月亮星星,再無其他,今夜只有月亮,圓的透亮。
韓權(quán)請示了一下明日該做的事情,下人該發(fā)的工錢,年初一的福利,宅中零零碎碎的事情,少爺只淡淡說了一字:“嗯?!?p> 這個字韓權(quán)聽多了也并不奇怪,這是應(yīng)下了所有的事情,沒有夸獎,也不會指出你什么差錯,這一年,韓權(quán)就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辦完所有事情,生怕惹少爺不高興。
可少爺從來不會不高興,像是從來沒有過表情的人。
出了房門,剛好看見少爺?shù)馁N身侍童趙林過來,便和他嘮叨了幾句,還說到門口邊站著的那個奇怪女子。
趙林笑呵呵:“我說韓老頭,你該不會遇見什么妖物鬼怪了吧?這帝都哪個富家女子看得上我家少爺,怕沾上什么,她們避著少爺都還來不及?!?p> 末了,趙林嘆了嘆:“唉,不過要真?zhèn)€女子對我家少爺上心,我們該高興才是,這明宅什么都不缺,就缺個女主子?!?p> “你剛剛說,她長什么模樣?”
門房拉開,一道燭光印照的影子拉的很長,里面的人沒有出來,只是問,平平常常的問。
但是又不平常,少爺何時對這些個事上過心?
韓權(quán)把話說再復述了一遍:“很漂亮的女子,青青藍藍的衣衫,穿的很像富家女子,對了,我還看到她好像帶了個很漂亮的銀鐲子,在門口站了半個時辰就走了?!?p> 那鐲子太耀眼,像是那女子身上某種特征一樣,讓人一看到那女子,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她那個不一般的銀鐲子。
銀鐲……
是她。
房內(nèi)人的臉色比平常更凝結(jié),只是房外的人并不知道,趙林只知道少爺輕輕的關(guān)上了房門,再也沒了任何言語。
韓權(quán),趙林皆是一愣,趙林有些失望,還以為少爺和那女子可能有戲,看來,是他們多心了。
少爺果然還是常年不變的臉,就算人家姑娘真對他上心,也會被他這臉給嚇走。
離新年還有半個時辰,她默默計算著,看著沉沉黑空,不知道該去哪兒,偶然看到街頭露宿乞丐,忽然的想起那個瘸子。
腳步轉(zhuǎn)移方向。
老地方,她和那個瘸子的老地方怕也是只有這河邊竹亭,但是河邊沒人,想了想,難道是在今早吃面的那條大街?
挪了腳步,又往那邊走去。
大年半夜,街上沒有任何行人,今早吃面的鋪子落了一層厚厚的雪,店主怕也早已回家裹著溫暖的棉被睡著了。
目光看向街頭角落,沒人,也沒有乞丐。
看來是空來一場。
嘆息,才轉(zhuǎn)身,后面一陣涼風吹過,一雙粗大的手已環(huán)抱住她的腰身,當然,在快要碰到她衣衫的時候,她人已像風一樣飄到遠處。
他還是保持方才抱著她的姿勢,雙掌伸長拉開的弧度也就大約剛好是她腰圍的寸長。
有些可惜,這么好的機會,他還換了好幾個姿勢,似乎在想象下一次抱她應(yīng)該撐開多大一個弧度才能不讓她逃跑,把她牢牢禁錮,或者怎樣一個姿勢才能讓自己抱著她更舒服。
當然,能不能抱她一次,得看天時,地利,人和。
她凝素了一張臉,似乎覺得自己這次做錯了一個選擇,好端端的,她竟然會想到這個街頭乞丐。
難道,她對男人,真的有點饑不擇食了?
良久,看著他不再做搞怪的動作,她才開口:“你一直在這等?”
“嗯。”他笑瞇瞇的點頭:“我就知道你還會回來,是不是想小爺我了?”
聽到這話,她果斷立刻掉頭,轉(zhuǎn)身,走。
“哎,你別走,我承認這是我睡覺的地方,就算你不來,我也只能待在這個地方……可不是我想你……是你想我……了……不然……你干嘛回來!”
他是個瘸子,她是個正常人。
誰被動,誰主動,一眼便可以分辨,的確,如果她不來找他,興許從此,他和她永遠都不會有交集。
三年后,有人問她,如果她早知道他的結(jié)局,她會不會心忍著想找他的沖動,那個大年三十,她沒有去找他,那他的結(jié)局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她答:“不會?!?p> 這已經(jīng)不是她找不找的問題,如果要她悔,她悔的是她不應(yīng)該沒有發(fā)包子給他吃。
不然就不會有第一次的交集。
不然,即便日后再見,她與他也只是敵對的陌生人,他不會記得給他包子的人,她也不記得她施舍過誰兩個包子。
流瑩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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