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聞言連忙將床畔的金鉤解開,將粉色的紗簾放下,只讓顏如雪露出一段玉臂給胡太醫(yī)診脈。
胡太醫(yī)又是捋胡又是皺眉又是沉思,將那老太醫(yī)的架勢做了個十足十,這才悠悠開口道:“大王,這位姑娘的身體怕是受到極大的沖撞,雖表面不見傷,實則全身經脈受損,氣血不暢,血脈紊亂,五臟疲弱,且……”
顏如雪聽著那老太醫(yī)沉重的面色,只覺得渾身疼痛似乎都加劇了幾分,聽著這老頭的口吻,自己怕是病入膏肓?雷神啊雷神,若我死了做鬼,第一個就去找你索命。
“如何醫(yī)治?”涂歌打斷太醫(yī)的話,直接問道,語氣帶了些不耐。
“需吃些微臣祖?zhèn)鞯臈l例湯藥,再用人參鹿茸燉湯,每日里補充氣血,好好修養(yǎng)些時日即可。”胡太醫(yī)這才收了那姿態(tài),連忙說完。
“那就去開藥吧?!蓖扛椟c了點頭,胡太醫(yī)應聲退下。
說了半天就這么簡單?剛才還在暗自詛咒雷神的顏如雪眨巴了下眼睛,這老太醫(yī)果然是宮中的老油條,剛才一番作態(tài)只怕是故意將傷勢說得嚴重,顯得他醫(yī)術高超罷了。
“你們先退下吧?!蓖扛钃]了揮手,讓萱草和隨駕的宮人退下,饒有興趣地走到床榻前,掀起紗簾道,“孤有一事不明,你當時如何變得那樣黑?”涂歌的表情挺認真。
“我才不會告訴你是被雷劈的……”顏如雪咕噥道。
“原來如此?!蓖扛栎p笑起來,細長的眼睛彎起,笑得很是溫和,拍了拍顏如雪的腦袋,柔聲問道,“是想吃粥還是想吃飯?”
顏如雪看著涂歌,突然就想起大師兄,她小時候偷懶,每每被師傅責罰不許吃晚飯,大師兄就會在晚上偷偷揣著幾個面包來給她吃,也是這樣的表情,溫和而寵溺。
想到這里,顏如雪的眼圈不由得紅了,她被雷神一個天雷打到這里,大師兄只怕要滿世界地找她了,至于師父呢,肯定一邊嘴上說著這飯桶走掉最好一邊憂心忡忡吧。
“都不喜歡,莫非是想吃面食?”涂歌看著顏如雪要哭出來的樣子,不解道。
燭光下,涂歌的側臉顯得格外柔美,那滿是關懷卻不含雜質的眼神清澈極了,顏如雪不由得紅了臉,小聲道:“我,我要如廁……”
“呃?哦……”涂歌愣了一下,頓時明白顏如雪的意思,不疾不徐地起身喚萱草和其他宮女一起將顏如雪抬去內室方便。
如此良辰與美景,本該眉來眼去,只恨人生有三急,這一夜,顏如雪回憶著涂歌那又是詫異又是好笑的表情,內心無比悲憤。
奢靡國的皇宮里什么都不缺,唯獨缺少八卦。
實在因為豐神俊朗的年輕國君太不給力,從小到大都如此溫和可親,卻沒有一位娘娘,甚至連個侍奉的女姬都沒有,沒有女人的后宮就是一做空城,這不但白白浪費了他高帥富的身份,也實在讓宮里的宮女們都無趣的很。偏偏這一次,皇帝陛下出巡狩獵居然“撿”回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這個八卦消息一夜之間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將平靜乏味的深宮炸翻了天。
“聽說了沒,大王撿回的那個美人剛來的時候跟黑炭一樣,結果搖身一變就變成美人了。”
“我聽說是中了妖怪的詛咒,只是被宮里的照妖鏡照了一下,所以恢復了人形!”
“你們聽說的都不對,我聽說本來是大王獵了一頭狐貍,結果跑去一看,居然變成了美人,就接回來了,現(xiàn)在還在養(yǎng)傷呢!”
宮女們在墻角嘀嘀咕咕,各種版本的傳說互相碰撞著,越說越邪門,但無外乎就是怪力亂神之說,大家說著正起勁,后面卻冷冷響起一聲:“你們中午吃飽了么?”
“當然吃飽……”正說得吐沫橫飛的宮女扭頭一瞧,只見翠明玉正冷臉在她身后,不遠處,正是搖著扇子玉樹臨風的皇帝陛下。
“奴婢該死,奴婢知罪,大王饒命!”一眾宮女嚇得連忙跪倒。
“在背后議論國主,該當何罪?”與皇帝陛下和風朗月的風格相反,翠大總管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在這宮里沒有太監(jiān),男宮人也都是健全的男子,這翠大總管也是大王的貼身侍衛(wèi),不但沒有絲毫陰柔之氣,反而眼光凌厲,氣勢逼人。
“求大王開恩?!币槐妼m女向著不遠處的涂歌磕頭道。
涂歌搖了搖扇子,微皺雙眉道:“顏姑娘并非妖物,你們在背后這樣空穴來風很是不好,她本是來養(yǎng)病的,若是聽到你們的話傷了心,更加要添了病氣?!?p> “奴婢都是聽說,并沒有中傷顏姑娘的意思?!睂m女們連連求饒。
“這是第一次,你們莫要再犯,若是下次再犯……”涂歌嘆了口氣。
“謝大王開恩,奴婢再也不敢了!”宮女們哪里還等涂歌再說下去,紛紛磕頭,不等聽完那再犯的警告就做鳥獸散去。
“大王,若是下次再犯,又當如何?”等宮女們跑遠了,翠大總管才收了那冷冽的目光,挑眉看向涂歌。
“那就是第二次了。”涂歌微微一笑,眼中依舊是溫柔。
翠明玉一副意料之中的無語表情,他與涂歌自幼在一起成長,心知他是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的性子,只是這樣善良的性子偏偏不適合做皇帝,也正是因此,自從涂歌登基,翠明玉就努力讓自己做個冷若冰霜的黑臉,以保天威。
“恕微臣直言,”翠明玉道,“昨日那姑娘來的蹊蹺,這獵苑平日有重兵把守,她是如何進去又為何偏巧被我們遇見?大王還是小心為妙?!?p> “明玉,你就是這樣多疑?!蓖扛枰琅f淡淡笑著,“我看她有些道行,似乎是修行之人,而且她眼神那么清澈,不像是壞人?!?p> 大王,壞人也不會在臉上寫著“我是壞人”四個大字的!翠明玉內心腹誹道。
“回大王!”遠遠有位宮女走進,在路邊行禮。
“起來回話?!?p> “是,”小宮女臉上帶著好笑的神情開口道,“回大王,西宮住的顏姑娘不肯吃藥,將胡太醫(yī)氣的跳腳呢!”
“哦?”聽到這,涂歌臉上的笑意濃了幾分,看向一邊又恢復了冰霜臉的翠明玉,“陪孤去瞧瞧吧?”
西宮又名楓華宮,每到秋季,宮院內秀麗的楓葉就紅得如火如荼。
在這烈焰般濃烈的色彩中,一聲怒吼破窗而出:“不喝,打死我也不喝!”
發(fā)出這聲怒吼的主人,正靠在床榻上,左右手各抓著個枕頭,好像要與誰決斗般,橫眉怒目。
榻前五步處,胡老太醫(yī)也吹胡子瞪眼:“良藥苦口利于病,越是苦才越是有效?!?p> “那是你孤陋寡聞,想必都不知道萬能的板藍根是什么東西吧?”顏如雪氣呼呼道,實在不是她脾氣壞,實在是這胡太醫(yī)的藥苦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她捏著鼻子喝了兩口,結果將早飯吐了個干凈。
上一次她吐得涕淚橫流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顏如雪七歲的時候,就很有些小女初長成的意思,穿著小裙子抱著洋娃娃,就是那種動漫般的小蘿莉,而她生來就有一項特長:特別貪吃。但凡目光所及的地方看見瓶瓶罐罐湯湯水水,定要去嘗上一口。
可她卻并非在一般人家,她的師傅,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算命館,表面上做些起名算吉時的生意,實際上本職卻是幫人驅鬼除妖,因此在內室中放的往往都是五顏六色的藥水丹丸,倒不是師傅心疼她吃壞肚子,而是心疼那些稀有的丹藥被她當糖豆給吞了,因此,師傅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一條“妙計”——將濃縮苦瓜汁放在瓶子中,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毫無意外,小小的顏如雪費力爬上桌子,將那一瓶液體吞入口中,然后就是排山倒海地嘔吐,吐得顧不上哭,吐了足足一天,吐得她幾乎虛脫。從此顏如雪再也不敢隨便嘗試屋內的東西,對于綠色的液體更是深惡痛絕。而她那無良地師傅卻十分得意地稱贊她,是個自小就“吃過苦”的姑娘。
想到這里,顏如雪又延誤地看了一眼那暗綠的湯藥,心想這位胡太醫(yī)莫非是師傅的前世,這制造苦藥的本事不相伯仲。
胡太醫(yī)和顏如雪就這樣,一老一少怒目而視,夾在兩人目光中的萱草端著藥碗都快哭了。在看見涂歌衣角的那個瞬間,萱草終于找到救命的稻草,無比真摯無比虔誠地跪下請安:“恭迎大王!”
而兩道互不相讓的目光也同時循著聲音射向門口,幾乎嚇得剛進屋的涂歌都要拔腿回避。
“大王!”胡太醫(yī)還沒忘了禮節(jié),也彎身行禮。
“大王……”顏如雪則咬著嘴唇哭抱著小枕頭。
“這是怎么了?”涂歌顯然被顏如雪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勾起保護欲,徑直走向床邊,將手巾遞給滿頭大汗的顏如雪。
顏如雪得到了鼓勵,氣鼓鼓地道:“這湯藥實在太苦,吃下去一口,差點吐出來一碗,大王,若再讓我喝,只怕我就得香消玉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