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晉王府外,一隊武士攜弓佩劍,擁簇著一位威武雄壯、衣裳華麗的中年人,看其行頭似是出城游獵。
正待一干人等要掉轉(zhuǎn)馬頭上路之時,突然從府內(nèi)從出一少年,風(fēng)急火燎地直沖到中年人的馬前,一拉韁繩,慌張道:“父王,且莫出游,孩兒有要事相商!”
“亞子,你還有何事?若還是為了那些道聽途說,就不必再言。一切公務(wù)且等本王回來再論?!闭f完此人極不耐煩地一揮馬鞭掃開少年,收緊韁繩率眾拍馬而去。
那個少年望著漸漸消釋在滾滾塵土中的騎隊漠然無語,哎~,空嘆一聲后三步一回頭地入了王府。
此人正是五年前于沙石鎮(zhèn)為昭宗贊曰奇兒的李存勖,小名亞子也是拜昭宗皇上的一句“此子可亞其父”所賜。如今存勖年過十五,體貌出眾,聰穎忠厚,深得李克用喜愛,每有軍務(wù)政事都帶其在身邊。
李存勖雖得寵愛,但一因性喜獨來獨往,又才智出眾,少有人與之合拍;二來各家子弟多是在外出征或父輩縱容,以至于莽撞驕橫占了十之八九,惹人心中厭惡,故此其身邊的朋友屈指可數(shù),大半的時間打發(fā)在習(xí)文練武。莫要小瞧這弱冠少年,上陣斗戰(zhàn)雖然尚輪不到他,但卻得李存孝贊言槍出龍馬。
半月前,李存勖正在花亭內(nèi)翻讀《春秋》打發(fā)時日,突然一老者慌張來見。
“哈哈,堂堂江東生竟也如此慌神兒,真乃異事。”手指那人,李存勖未問來意,倒先大笑不已。
江東生!大名鼎鼎的江東生羅隱竟然隱居于此,做了李存勖得賓客。說起這個羅隱可是才名天下知,卻又同杜荀鶴一般情景,屢試不中,兼且人又狂妄,從不折服于顯貴,因而直到如今年過六旬仍是布衣。
生平不得志卻也沒有辱沒了他的名聲,待到李存勖數(shù)次進京面圣,閑暇時常去拜訪,二人一來二去竟成了好友,近兩三年來羅隱就在太原扎了根。數(shù)月前其靜極思動,只留下短信一封,言之是去幽州食通天見識一番,不成想趕上兵亂反被困在那里。雖是游玩,但也聽得市井流言,說是穎王禔曾現(xiàn)于幽州,且親歷大戰(zhàn)和劉仁恭全家被滅等變故,心中隱約覺得其中文章不小,是以再逗留三兩日,打探了些消息,就急忙趕回太原。
聽到存勖笑他,羅隱馬上反唇相譏道:“小王爺心情不錯嘍?不知聽了我的消息可還能笑得出來。”接著就把幽州見聞細說一遍。
“哦?此話當真?”李存勖聞言不自覺把手中書砸在圍欄上,面上已見了凝重神色。
“我卻不能肯定!此話乃是出自幽州別駕馮道酒后失言,事后我再三詢問,他都推說不知?!?p> 李存勖手拿書卷輕拍,也沒回話,前后不斷地踱起步來。
“若是穎王可就不妙了?!?p> “此事只在是否有宗王到了遼東,怎會是只于穎王有關(guān)?”
“先生可還記得我曾談過的當時諸王?”
羅隱甚是詫異,問道:“確是記得,不過與今日之事可有關(guān)系?”
“據(jù)太子所講,當年李韓聯(lián)軍沖入長安,諸家王子多有遇難亡去,且日后我父王也遣人前去探查,那番劫難之后宗親生死皆能一一對號,惟獨不見穎王蹤跡,連同與之向來親近的翰林學(xué)士崔承佑也下落不明,令我額外疑惑。按說宗室何人遇險皆無關(guān)我痛癢,偏是這李禔不可以常理視之。想當初沙石鎮(zhèn),其五歲斷事,料定父王諸般圖謀;二回長安,十三哥(李存孝)于新羅館初見其才學(xué),大為驚奇;皇上曾經(jīng)想立其為太子,因此幾歲稚兒就受太子等兄弟排擠;觀諸般事跡就可見其非同小可。”李存勖說的字字清脆,不似玩笑。
“小王爺是否憂慮過多?。俊?p> “非也,這李禔才智定不亞于古之甘羅,就是于我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試想我五歲幼時尚隨娘親玩耍?!崩畲孥谜f得急切,不待喘氣就連忙道:“此事不可輕視,我需告之父王。”說完留下羅隱獨自在亭中愣神兒,自己快步奔了出去。
之后的半月李克用一得空閑,就被兒子追在身邊嘮叨,反復(fù)念叨對流言的揣測,幾日下來心煩至極,故此無法忍耐之下乘著今天打獵疏緩,對于李存勖要求進步刺探的請求分毫沒聽進耳去。
直至日落西山,一幫人才興高采烈地左手拎貂、右手拿鷹的盡興而歸。
“哈哈,痛快痛快!君立,你且去后宅安排,今日父王心中暢快,定要來個一醉方休?!崩羁擞门闹砼缘陌棠槤h子吩咐道。
那人乃是晉王手下十三義子中十一太??稻?,為人最是奉承巴結(jié),鉆于察言觀色,打仗雖是軟腳蝦,無甚能事,僅是每每料中李克用心意,也是深得寵愛,平日李克用有什么消遣必少不了他的陪伴,這次自是也不例外。爽快地應(yīng)聲后,略施一禮奔后院而去。
不等李克用步入大堂,就被李存勖和一青年人迎面堵個正著。
李存勖施禮道:“父王你可回來了,今日打獵可是盡興?”
“嗯,啊?!崩羁擞靡娏藘鹤佑质切臒?,只想搪塞過去,也沒回答,反問道:“亞子,這是何人?”
“哦,孩兒為您介紹。”說著,李存勖手指那人道:“此乃梁王座下軍師敬翔,敬先生。”
那人也沒下跪,僅是抱拳深施一禮恭敬道:“小生敬翔,參見晉王千歲?!崩^而也不待李克用的說辭,徑自挺身抬頭與其對視之。
李克用本就與朱溫久有嫌隙,對文人狂士又素來看不上眼(否則就憑羅隱的名聲,也不至于至今仍是布衣),雖對敬翔之名早是如雷貫耳,卻也是不和自己脾氣,剛才高興的勁頭轉(zhuǎn)眼就被褪得無影無蹤,面帶不忿道:“哼,哪里的小兒,竟來本王府中誆騙。來人,給本王將他轟出府去?!币膊还芫聪柙谟H兵棍棒下是死是活,自顧拂袖而去。
“哈哈哈。。?!本聪杷剖峭话l(fā)癲狂,對將要近身的兵丁不肖一顧,反而大笑起來。他這一笑倒把院中眾人唬得愣住,連同本要離去的李克用都好奇地回身觀看。
“王家千歲,莫說將小生趕走,就是立時殺了本人也無不可。只是我這一死,恐怕吾主梁王再難與您復(fù)合矣。晉王為何不聽小生稟明來意,再做打算?”
嗯?朱匹夫與我修好?豈不是天方夜譚。哼,且聽此子如何口燦蓮花,若有不妥再殺不遲。
此時敬翔見李克用面上怒色緩和,懸在喉頭的心也向下回落少許,虧得自己瘋癲一把,否則不但此行無果,還要平白受那皮肉之苦,暗中以之與梁王比較,充其量可稱莽夫,難怪大王對其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