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除舊迎新,養(yǎng)精蓄銳之際,一場數(shù)十年罕見的鵝毛大雪敲醒為了美好明天而辛勤耕耘的遼東百姓,又是一年的年關就要到了。常言道:瑞雪照豐年,這是否預示著新的一年又是一個好年景?懷著輕松喜悅的心情,人們放下手中什物,或輾轉于商家之間籌備年貨,或造訪親朋好友互相道賀。
相較于人們的喜慶,我和在朝的各部大臣們還沒來得及醞釀新年興旺的憧憬,卻被各地接連送至的求救文書催的愁眉不展。短短四五日,由河北道各地接二連三地送來,竟有八九十封之多,其中有重智、重文兩位表兄為恭賀新年親寫的家書,有奚人、阿保機送的賀表,但來得更多的還是那些原本就在河北道轄下,實際卻自立為王的遼東番族的求救。連日的大雪既扣響了新年的鐘聲,又重重的擊在那些逐草而居、四野游牧的契丹、室韋、靺鞨等北方異族頭上。各族向來民風灑脫,少有積糧,縱使糧食偶有富裕,又怎奈千萬張口的消耗。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民族、部落源于百姓,亦是同樣道理。遼東四大族:契丹、奚、室韋、靺鞨皆有困苦,但又各有不同。契丹,應說是七部,在阿保機隨賀表一同送來的另封急信中已有交待:經(jīng)過這一年多在金山的養(yǎng)精蓄銳,迭刺人的元氣有了極大回復,不但自家衣食無憂,尚有余力接濟從松漠都督府逃難而來的同族災民,然而以金山一城之力,又怎能承擔的起一天多似一天的族人?是以懇求遼東義伸援手,或暫作施恩,待渡此難關之后,再作報答。畢竟是同族兄弟,打斷骨頭尚且連著筋,阿保機的信中雖也提過漢人飲食確是美味,但文不過三兩句自然就轉到眼下的大雪上去,字里行間透著無盡酸楚。
在這四方之中,奚族最是幸運,且又另類。原本奚人居于饒樂府,于中原最是接近,故此受南面漢人的飲食、耕作的文明沖擊非是那幾族可比,如今更是移民原渤海境內(nèi),直接與本地百姓朝夕相處,漢化已相當明顯,以往游牧民族的生活習性正在逐步消退,是以這次的天災根本未有太大損失。去諸忠凱代筆的信中也決口未提任何難處。
至于室韋、靺鞨,應當分而視之。自有上次盟會室韋來人觀禮,僅是他們簡陋的穿著就讓人大為驚奇,多著毛皮,卻也發(fā)現(xiàn)幾個穿著得體的,不過皆是貴人。雖然我知道室韋地處偏域,具體情況也知之不祥,通過與室韋人經(jīng)常打交道的耶律阿保機,烏光贊等人介紹,才曉得,室韋人一直以游牧,游獵為生,居無定所,夏日里在樹上建屋以避蚊蟲,冬季竟然入山住土穴。本朝以來,名義上室韋向朝廷納供稱臣,但近年以來實則其二十余部分歸三派轄制:西南,接近松漠府的數(shù)部原本依附于突厥麾下,如今實際受日漸崛起的契丹人控制;東南,由渤海壓制日久;余下的北面諸部皆有黑水靺鞨管轄。三方分而制之,室韋又怎能壯大。如今上國宗王統(tǒng)轄河北道,軍威勢大,正是室韋脫離各家局限的絕佳良機,上次的使團朝見就是試探的信號。這次值此大災之際,由前次來觀禮的山北部酋長素日攜子其日格和幾名隨從急速前來求救,焦急不安的神情令當時一同接見的諸位大臣感同身受。
然而黑水靺鞨這次來上京,實在是萬般無奈之下的牽強舉動。蓋因黑水與渤海大氏本是同種,皆為靺鞨人。去年安東新占渤海,黑水曾聚集幾部兵馬于懷遠、鐵利兩府境內(nèi)騷擾,后有王建的三萬“滅倭兵”在那里打了個轉,且渤海境內(nèi)民心漸穩(wěn),黑水兵無利可圖之下才惺惺讓步,連上次的盟會非但沒有來賀,示意的賀表都是未有,可想而知其仍有不服之心。此次因著罕見大雪才委曲求全,率人前來的其兀兒僅是如今的思慕部酋長幼子,與室韋來人相比,顯得其族內(nèi)不甚重視。
對于幾族的來人求援,我是亦喜亦憂。喜的是對于這些和遼東貌合神離的番族,我總有無處下手之感,現(xiàn)在天意難違,正好伺機滲透進去;憂的是遼東三鎮(zhèn)雖說如今大力發(fā)展,國力急速提升,但剛剛經(jīng)過戰(zhàn)事,依然有些儲備有限,底子不厚,尚要顧及本地災民,若是再分力援外,恐有傷身之虞。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同是大唐子民,又怎能不救,難道我忍心看他們凍死、餓死么?
此外,世事皆以利趨之,這樣一個收服二族的大好機會錯過了豈不可惜,同樞機房眾大臣經(jīng)過縝密商議后,頒令全力幫助室韋、靺鞨,一方面下令鐵利、懷遠、安遠、鄭頡與室韋、靺鞨接壤的四州開官倉,設粥場,就近賑濟災民,同時迅速從其他州縣轉運糧草,另一方面向遼東境內(nèi)百姓購買他們手中的余糧,商部派員去江南等地購糧。待本地糧食收集足夠,即刻由安東軍(為了方便,日后就沿用此稱呼)親自督運往室韋、靺鞨族民聚集地,這樣也可在暗中收集兩族的實際情報,若日后一旦反目,也便于我軍能一舉成擒。
即有定論,余下的事就由戶部和兵部彼此協(xié)商,對于那些使者自有人在安撫。對于和這些北疆蠻族打交道的手段,我的身邊竟有一奇人——赫連易,遠強于那些墨守成規(guī)的禮部官員。前有與阿保機一眾兄弟的結交,后有同奚族轄刺哥等人的多番走動,赫連易本性既豪爽善交,于如何同這些蠻族交往,早已駕輕就熟。
這兩日,赫連易就在城內(nèi)聚賢閣款待兩族使者。因山北部酋長素日愁苦尤在雪災中垂死掙扎的族民,無心赴宴,僅以其子代勞。這陣兒,聚賢閣二樓雅座內(nèi),赫連易正與其日格,其兀兒推杯喚盞,喝得酩酊大醉。
三人頻頻舉杯,其日格,其兀兒憂慮災民,愁眉不展,往往說不上幾句,即有碰杯;赫連易因著二人的感慨,也挑起了思念吐谷渾族人的愁緒,無處抒發(fā)胸中苦悶,亦是不住灌酒。三人這般拼酒已有幾日,于各自難處雖沒有分毫益處,卻因年齡相仿、性格投契,竟也成了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