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御前顯能
“阿翁”,是古代對父親、祖父的稱呼。唐玄宗時期的大宦官高力士,權(quán)傾朝野,太子李亨稱其為“二兄”,諸王公主呼其為“阿翁”,劉照有樣學(xué)樣,就把這個例子搬過來直接用了。何況,他爹都管人家叫“阿父”了,到自己這兒,難道不該長個輩分么?
而且,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雖然穿越前的劉照,也是個自命清高的書呆,但是總算沒呆到認不清現(xiàn)實狀況的地步,不管他之前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但是他所熟知的歷史故事,以無數(shù)血淋淋的教訓(xùn)告訴他,在權(quán)勢爭斗中失勢的皇子,會以怎樣一種悲慘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人生。因此,適時的放低一下姿態(tài),說幾句好話,又有何不可呢?
再說,又不是讓他嘗仇人的糞便,舔權(quán)貴的癰疽,這點程度上的“屈辱”都忍受不了的話,劉照還奢談什么讓自己活下去,讓天下人活下去。
張讓聽到劉照這么稱呼他,自然是心花怒放,心道,不枉我們一手把何氏捧到皇后的地位,如今看來,母子二人都頗為識趣,如此甚好,甚好。
劉照在殿門口脫去鞋子,低頭小步快走——這個動作叫“趨”——行至殿中,以十二分的小心,向劉宏行了大禮。但是劉宏卻一聲也不吭,他只好繼續(xù)伏在地上,靜候發(fā)落。
大殿之上,一時間安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響動,半餉,劉照才聽到劉宏嗓音嘶啞的說:“起,賜坐?!?p> 劉照起身入座,低著頭,悄悄抬起眼皮望了劉宏一眼,卻見劉宏雙眼紅腫,臉色灰白,眼神呆滯,倚著一張小幾,靠在身后一名美人的懷中,另一位中常侍趙忠正替他輕輕的揉著額頭。
看來,自己心愛的嬪妃被人毒殺,下手的卻偏偏是另一位他同樣寵愛的女人,這讓夾在中間的劉宏,既傷心,又憤怒,還有一種被人背叛的失望,種種情緒交錯糾纏,讓他心力交瘁,身心俱疲了。
劉照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話,安慰自己的父皇嗎?且不說一個五歲的孩子突然跟自己的父親談這些合不合適,單說此事的元兇乃是自己的生母,那自己又該以何種立場跟父親說話?難道不怕火上澆油嗎?
正當(dāng)氣氛變得尷尬的時候,趙忠出聲了:“看來皇子弁殿下已經(jīng)長大懂事啦,剛才行的這一番大禮,姿勢標(biāo)準(zhǔn),儀態(tài)端莊,老奴也算是在宮中服侍的年歲久啦,可卻連一點毛病都挑不出,這可真是十分難得啊?!?p> 聽到趙忠說話,劉宏這才坐起身來,望了劉照一眼,嘆了口氣,問道:“我兒何時回來的?”
“兒臣昨日到的宮里?!?p> “見過你母后了?”
“是?!?p> “你母后可跟你說了什么?”
劉照聞言,抬眼看了劉宏一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父皇,原本呆滯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他緩緩的深呼吸了一下,音調(diào)平靜的說:“母后問我在宮外過得可好,平日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身邊的人侍奉的可還周全?!?p> 劉宏點點頭,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也問道:“這半年你在外面過得可好?史道人待你,可有輕慢之處?”
劉照答道:“回稟父皇,史道人待兒臣很好,如今他還教兒臣識字、寫字和讀書呢。”
劉宏聽了后,一下子來了精神,問道:“史道人教你讀的,是哪一本經(jīng)典???”
“稟父皇,是《太平經(jīng)》?!?p> “哦?”劉宏眉頭微皺,似乎是不大相信,“那《太平經(jīng)》我也有所耳聞,聽說其文字繁浩,經(jīng)義艱深,你小小年紀如何能學(xué)懂?”
“兒臣本意只是為了識字,原也不敢妄想能學(xué)懂經(jīng)義?!眲⒄罩t虛道:“然史道人不愧為有道的高人,滿腹經(jīng)綸,對經(jīng)義的講解,頗為詳細、明晰,是故兒臣也算是跟著他學(xué)到了一點東西?!?p> “那你且將平日所學(xué),給我說來聽聽?!眲⒑觏槃萏嘶亓嗣廊说膽阎?,臉上一副“看你能不能自圓其說”的表情。
劉照整理了下思緒,慢慢講述起來。最初,他還有幾分拘束,但是漸漸的,他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論文答辯的那一刻,對著劉宏等人娓娓而談,在心中,也乘機把這半年所學(xué)的東西,進行了一次整理和總結(jié)。
當(dāng)講述結(jié)束的時候,劉照雙手扶膝,向在場之人鞠躬致意,然而鞠完躬之后,才猛地清醒過來,自己如今不是在后世的大學(xué)進行論文答辯,而是在近兩千年前的東漢皇宮里,進行御前奏對。
一時間,劉照的心情,又仿佛回到了剛剛知道自己穿越的那一剎那,久久不能平復(fù)。而大殿之上,漢帝劉宏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這個滔滔不絕,講了大半個時辰的家伙,居然是自己只有五歲的兒子!一時間,整個大殿里鴉雀無聲。
最后,還是張讓那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寂靜的局面:“老奴為陛下賀,皇子弁殿下聰敏好學(xué),深肖陛下,陛下有此佳兒,實在是福氣不淺吶?!?p> 聽到張讓奉承的話語,劉宏的臉上漸漸其了笑容,最后,他終于忍不住開心并且有幾分肆意的大笑起來。
其實,劉宏最初在驚詫之余,也生出了幾分嫉妒、自卑之心。五歲就能有這般學(xué)識,劉宏自問,他這個年紀的時候,是遠遠不及的。再聯(lián)想劉照出生時的異象,他也不經(jīng)疑惑,難道自己的兒子真有莫大的來歷?想到這里,他自然不免有些嫉妒。都說天子授命于天,可是他這個天子,出身于遠枝弱藩,本就沒有什么高貴可言;當(dāng)政后,朝政紛亂,天下擾攘,他也治理不出個頭緒來;如今,就連自己身邊的家事,他都沒法理個清楚,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性命,一種挫敗感登時涌上了他的心頭,他這個皇帝,是不是當(dāng)?shù)锰C囊,太無能了?
但是,張讓一句“深肖陛下”,卻又讓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說到才學(xué),他本有幾分可以自傲的資本,無論是辭賦,還是書法,他都有一定的造詣,曾經(jīng)自作《皇羲篇》五十章。如此說來,自己這個兒子,雖然早慧得有點妖孽,但是,畢竟還是因為有自己這么個精通辭賦的爹嘛!
你小子再了不起,也是我下的種!劉宏心中有幾分快意的想到。
哼,你一個南陽屠家的女子,能有什么文采精華,可以傳給我兒的?你又有何德何能,讓上天降下個轉(zhuǎn)世神仙在你肚腹之中?一切還不是因為朕!是朕給了他聰明才智,是朕感動了上天,賜下一名麒麟兒,來繼承朕這一支漢家血脈!
望著笑的有幾分癲狂的劉宏,劉照反倒摸不著頭腦了。張讓這句馬屁就拍的如此恰到好處?如此高明?怎么自己就咂摸不出個味兒來呢?啊呸呸,誰要咂摸這閹人的馬屁味兒!
不過不管怎么說,自己的父親心情大好,對自己也似乎大大改觀,這應(yīng)該是八九不離十的。如此一來,自己這趟總算沒有白跑,算是安然渡過了一次危機了。
劉宏大笑了一陣,不由得喘息起來,趙忠趕忙為他輕輕的撫摩脊背,讓他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
“阿弁,此番回宮,就不必再回史道人家了,洛陽貴為帝都,乃是士之淵藪,待我廣擇名師,為你講經(jīng)授課,”心情大好的劉宏,決定讓劉照回到宮中,好生培養(yǎng)。當(dāng)然,也未嘗沒有向世人賣弄他生了個好兒子的意思。
劉照聞言,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氣,此番拜見,總算是完美結(jié)束了。
離開了西園,劉照回到了長秋宮。剛進宮門,遠遠的就望見何皇后在大殿前,倚欄而望。劉照趕忙下車,快步跑了過去。何皇后見他跑過來,蹲下身體,一把將他摟住,嗔怪道:“你乃是千金之子,行動要處處留意小心,如今你年紀小,身骨弱,貿(mào)貿(mào)然的就這么跑起來,萬一摔著磕著,可怎么是好!”說著,便要責(zé)罰劉照身邊隨侍的下人。
劉照笑嘻嘻的摟著何皇后的脖子,道:“阿母,有好消息呢,兒子今天可為你大大的掙了口氣?!闭f著,便把今日在猗蘭殿發(fā)生的情況,給何皇后講了一遍。
何皇后聽罷,也長吁了一口氣,道:“我就說,上天能賜給我這么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又豈會不庇佑于我!兒啊,也虧得你小小年紀,就能學(xué)下這么多的經(jīng)文,可別為此熬壞了身子,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卻讓阿母去依靠何人!”一語未罷,言語間已經(jīng)有了哽咽之聲。
“阿母,別難過了,今天乃是大吉之日,要歡喜點才好?!眲⒄瞻参康溃骸斑€有,父皇讓我回宮居住,不再出宮去史道人家了呢?!?p> “如此甚好。”何皇后站起身來,拉著劉照往殿中走去:“我本就想接你回來,從此咱們母子在宮中相依為命,也好有個照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