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世今生,只覺黃粱一夢
哲和二十三年。
夏末,北涼。
官道上,遠遠走來兩位意氣風發(fā)少年郎。
左邊一個著墨綠色錦袍,腰間束黑色腰帶,一白玉兔子吊墜隨著他的走動左右晃動,少年面冠如玉,目若朗星,是誰家的少年郎,翩然似玉,驚起一地繁花。
右邊那個則身穿深藍色錦袍,墨發(fā)高束,頭戴紫金色玉冠,眉目俊朗,與右邊的少年郎竟有幾分相像之地,只可惜,細細看去,眉宇間竟是染了幾許愁思。
“三弟,這次恭喜你了?!鄙钏{色錦袍少年唇角含著恭謹?shù)男σ?,笑意卻不達眼底。
一年前,平國郡公蕭堯奉旨出征,平定外邦先卑,帶領三萬大軍直入漠北邊境,先卑乃是馬背上的民族,驍勇善戰(zhàn),此次戰(zhàn)役足足拖了大半年。
兩月前,終于險勝。
至此,哲和帝擴張版圖的愿望再一次得到實現(xiàn),龍心大悅,蕭堯帶軍回到北涼,立即封賞大軍。
郡公嫡子蕭庭深年僅十三歲,不僅是領兵的好手,更是蕭家軍的軍師。哲和帝窮兵黷武,重武輕文,最喜這類人才。就在剛剛的朝堂之上,對蕭庭深言語嘉獎,更是一道圣旨封為驃騎將軍,享正二品俸祿。
這樣的年紀被封為驃騎將軍的,怕是蕭庭深獨一份的。
陽光下的蕭庭深略顯稚氣的俊顏上染著爽朗的笑容,謙遜道:“大哥,多謝。”
蕭庭賀被這樣的笑容刺痛了雙眼,唇角勾起的弧度倔強得未動分毫,“咱們快回去,奶奶和大伯他們此刻應該在家里為咱們擺接風宴呢。”
蕭庭深墨玉般的眸子裝滿了星辰,“好,走,大哥?!?p> 畫面一轉(zhuǎn),哲和二十三年,年末。
先卑再入漠北邊境引發(fā)騷亂,哲和帝一紙詔書調(diào)遣蕭庭深蕭庭賀立即前往鎮(zhèn)壓。
蕭庭深和蕭庭賀帶領五千大軍剛至漠北邊境,第一場交鋒便大獲全勝,俘獲俘虜五百余人。
當晚,夜深人靜。
關押五百余人的牢房突然走火,東風四起,火勢根本控制不住,蕭庭賀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帶領下屬救火,誰知其中三百俘虜乘機逃跑,蕭庭深趕到的時候,蕭庭賀慌亂之中找到蕭庭深,“三弟,快,你去追擊那三百俘虜,這邊我來處理?!?p> 蕭庭賀灰頭土臉的,蕭庭深見他拎著水桶,鄭重點頭:“好——大哥,你注意安全?!?p> 蕭庭深吆喝了一聲,飛快上馬,只帶領兩百精銳步兵沖了出去。
那三百俘虜逃脫得雜亂無章實則是有計劃地將蕭庭深他們誘敵深入,蕭庭深追出一百余里才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此時,天空壓得很低,黑沉沉的像是要蓋住面前的一片荒野。
這兒一顆樹木都沒有,視野相當開闊,三百俘虜竟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個人影都沒了。
常年跟在蕭庭深身邊的馬將軍大喝一聲,“不好,中計了!”
話才剛剛落下,周圍便傳來士氣沖天的打殺聲。
原本的三百俘虜竟然成了五千大軍,黑壓壓的冷兵器朝著他們?nèi)俦寂芏鴣怼?p> 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這樣蕭庭深這邊明顯處于弱勢,雙拳難敵四手,很快落下陣來。
敵軍勝心在握,殺氣騰騰,迅速逼近,蕭庭深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最后只余十人。這十人乃是平果郡公派給蕭庭深的暗衛(wèi),奉命護蕭庭深周全。
眼看著精心培養(yǎng)的蕭家暗衛(wèi)一個個死于刀下,蕭庭深心緒大慟,和馬將軍竭力殺出一道血路來…
腳底下的尸首一片又一片,空氣里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馬將軍為護蕭庭深,背后遭受一道重擊,鮮血糊了蕭庭深一臉。
蕭庭深戰(zhàn)死沙場都沒怕過,可看著關心自己的人受傷,沒有比這個更讓他覺得心寒。
馬將軍臉色煞白,“世子,別管我!”
蕭庭深猛地背起馬將軍,竭盡全力奔跑起來,速度驚人如獵豹,“馬將軍,保持體力,我們能逃出去!”
背后是穿破空氣的冷箭聲。
蕭庭深邊躲,邊跑。終究一心無法兩用,一箭直接射穿他的小腿,蕭庭深一個踉蹌,兩人雙雙栽倒在地。
馬將軍顧不得傷,眼觀八方,雙目視人卻已模糊,“世子!快往懸崖跑,不想死在箭下,便搏一搏!”
蕭庭深也看到了那處懸崖,染著鮮血的手青筋暴露,手掌成刀,直接斬去箭身,奮力扶起馬將軍,架在肩上,兩人齊力跑向懸崖,縱身一躍…
畫面又是一轉(zhuǎn)。
耳邊嗡嗡嗡地在鬧,有人在說話。
“郡公,世子的腿多處骨折,敵軍的箭頭猝了毒,這雙腿…怕是……”
“怕是什么?吞吞吐吐作何?”
“怕是廢了!”
“……你!盡管治,要什么藥和我說,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必定給你尋來,只求你,好好救治我兒!”
畫面凌凌亂亂,接著又是一轉(zhuǎn)。
“蕭庭深,你沒想到吧?你父親被害,你被送往漠北,還有你的腿,這一切都是我的手筆。”蕭庭賀猙獰的面孔出現(xiàn)在蕭庭深的面前,那唇角冰冷的笑意凍得蕭庭深后背冒著涼意。
“蕭庭深,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是!你驍勇善戰(zhàn),年少有為,這北涼國沒有誰不知道你蕭庭深。可是憑什么?憑什么你的光環(huán)狠狠壓著我?我比你入軍更早,身上受過的傷吃過的苦不必你少半分,你進軍營便是跟著大伯,而我進軍營則是以最低等的斥候開始!我那么努力,竟然沒有人看到我的才華!
有一天,我終于明白了,咱們蕭家,只要有你父親蕭堯的一天,你父親便會壓著我父親多少年,而你,會像你父親一般壓著我多少年!
不!我決不允許這樣!”
“所以,你只有殘,你死!”
“現(xiàn)在,終于讓我等到了這一刻!走吧——!我會給你留個全尸?!?p> 蕭庭賀那張臉似乎變成了一個嗜血的惡魔,雙目如一條毒蛇緊緊纏繞著蕭庭深的脖子,越纏越緊,越纏越緊…讓他透不過氣來。
當日半夜,蕭庭深死于前往漠北的途中。
蕭庭賀看著冷冰冰的尸首,心中積聚了數(shù)年的怨氣,終于在這一刻盡數(shù)散去。
…
而蕭庭深那時的魂魄怨氣深重,魂魄飄飄蕩蕩,久久無法離去。半年后,蕭家功高蓋主,被多疑的哲和帝扣上莫須有的罪名,竟落得滿門抄斬,又成一道滅門血案。
坐在輪椅里的蕭庭深鼻尖微酸,雙手驟然用力握住了輪椅的扶手,誰曾想到這前世今生,竟如黃粱一夢。
更不曾想到他再次睜眼,竟是受重傷之時…
馬將軍時刻注意著蕭庭深,見他如此,神色一緊,躬身問道:“世子,您怎么了,腿又疼了?”
蕭庭深舉了舉手,示意:“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