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著鏡子,任小紅給我梳頭。鏡中的女子有一張蒼白的臉,本來就瘦,這場病下來,臉更削得尖尖的,怕是更不符合這個時空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了。小紅一邊用梳著我的頭發(fā),一邊贊道:“姑娘的頭發(fā)真的好美,又長又黑,柔滑得跟冰絲兒似的?!?p> 我笑了笑,不語。我自然知道自己的頭發(fā)是美的,不管是今生還是前世,我都有一頭美麗的長及臀部的黑發(fā)。前世從小就愛留長發(fā),愛用發(fā)簪把自己一頭油光水滑的青絲綰得牢牢的,而發(fā)簪,也是我最鐘愛的飾品,我收藏了許多款式各異的發(fā)簪發(fā)釵,質(zhì)地也不盡相同,銀的、木質(zhì)的、鐵的、有機(jī)玻璃的、珍珠的……,琳瑯滿目地裝了整整一盒。對長發(fā)和發(fā)簪的偏愛,大概是緣于幼時母親給我講的故事,她說,古代的男女都留長發(fā),婚后同寢,男人與女人的發(fā),糾纏在一起,是為結(jié)發(fā)。母親的話很樸實,卻讓愛做夢的我滋生出無窮的幻想,生命中若有那么一個人,可以令我安心同榻,結(jié)發(fā)纏mian,這一生,都無人能阻止我們相愛,他會用手親昵地梳理我的黑發(fā),會用簪將我的青絲綰成同心髻,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結(jié)發(fā),夫妻。
小紅將我的頭發(fā)梳順,攔中用發(fā)帶綁成一束,讓發(fā)松松地垂在我的腦后,奇怪地道:“姑娘,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把頭發(fā)盤起來,你的頭發(fā)又濃又密,不用假發(fā)也能盤得很漂亮。”
我對著鏡子,輕輕地抬起頭,臉微微向左一偏,斜著眼睛看向自己在鏡中的側(cè)臉,以及腦后黑發(fā),笑道:“盤發(fā)太麻煩了,浪費時辰?!?p> 或者是我心里隱隱有種期待,我的發(fā),要讓我心愛的人,替我綰起來。前世我的發(fā),只能自己寂寞地綰,因為我沒有找到我的愛人。三十年的生命里,也不是沒有過愛情,只是一次次細(xì)數(shù)下來,哪次不是傷心收場?別人傷過我,我也傷過別人,待到后來,年紀(jì)漸大,姿色平平,人也被這現(xiàn)實的社會磨得沒心沒肺,便再也不敢相信這東西,以至年過三十,仍孑然一身,少了那些個繞腸繞肺的牽掛。今生也許會不同吧?留個希望給自己,聊勝于無。
這當(dāng)兒,聽到門外有柔媚的語聲傳來:“妹妹在房里嗎?姐姐來看你啦……”我笑起來,這紅葉,果真是個說做就做的性子。
她已經(jīng)妝扮妥當(dāng),精心修飾過的柳眉深入淺無,襯得一雙狐媚的眼睛妖嬈多情,黑發(fā)高高地挽起,發(fā)上別著盛開的絹芙蓉,粉色的綢裳領(lǐng)口又平又敞,細(xì)長白晰的脖下,隱約露著半裸的香肩,雪膚說不出的粉嫩白細(xì)、珠圓玉潤,當(dāng)真是人比花嬌,嫵媚風(fēng)liu。
我迎上去,拉她坐到靠窗的椅榻上,笑道:“姐姐還真上心,這么快就來看我?!?p> “我是有事求妹妹幫忙,才涎著臉,打擾妹妹休息。”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我笑了笑,隱約有些知道她為何而來。雖然她憑著自己的絕技與玉竹姑娘一起掛著倚紅樓的頭牌,但是說到底,她的才藝仍稍遜玉竹一籌。而“超級花魁”大賽,比拼的是姿色才藝,而不是她那手絕活,要想奪冠,的確是要花些心思的。
小紅端了兩杯茶過來,輕輕擱到矮幾上。我對小紅這丫頭這方面還是很滿意的,雖然她不喜歡紅葉,可也不會做出缺了禮數(shù)的事,讓我沒面子。
“姐姐有什么事盡管說,我若是能幫得上姐姐的忙,一定盡力?!蔽叶似鸩瑁Φ?。在這個世界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要好。
“還不是為了三日后的‘超級花魁’大賽。”紅葉皺了皺眉道,“三日后是十強(qiáng)入圍賽的第一場,要淘汰兩名參賽姑娘,我這不是為了這事兒來請妹妹幫我支支招兒?!?p> “瞧姐姐說的,才十強(qiáng)入圍賽第一場,我不信姐姐沒那本事進(jìn)到八強(qiáng)。”這些古人的接受能力還真強(qiáng),什么十強(qiáng)、入圍賽之類的,說起來一點也不含糊。
“妹妹說的雖然在理,不過恰恰是因為是第一場比賽,累積人氣是十分重要的?!奔t葉說得頭頭是道,“我希望在第一次比賽的時候給眾人一個難忘的印象?!?p> “姐姐貌美如花,那些凡夫俗子見了姐姐,想忘也忘不了?!蔽掖蛉さ?。
“我想吸引的,可不是那些個凡夫俗子?!奔t葉抿嘴兒一笑,說不出的嬌媚。
我來了興致:“姐姐莫不是想吸引心上人?”
她的臉頰帶上一絲酡紅,雖然嬌羞,倒也答得坦然:“是又如何?”
“若他是姐姐的良人,妹妹自然傾力相助?!蔽倚Σ[瞇地望著她,“姐姐能告訴我他是誰么?”
“他……”紅葉的眼睛里帶上一絲醉人的神采,一臉幸福的陶醉表情,“他是當(dāng)今天子的弟弟,九王爺君千翌。”
呵,好大的來頭。紅葉也算有本事,竟然能識得這么顯貴的男人。我皺起了眉頭,當(dāng)今天子的弟弟,九王爺,這樣的身份,若想名正言順地迎紅葉進(jìn)門,怕是不太可能的吧?
紅葉想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笑道:“九爺可不是一個俗人,不會對紅葉的身份介懷的,紅葉也不想給九爺惹那些個不痛快,我沒想過要從良跟著他,人活在世上,今日不知明日事,我跟他能在一起一天,便快快活活地過一天就好。”
我頓時汗顏!即便是我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人,也斷然說不出紅葉這番話來,這紅葉,果真是率性灑脫,被這樣的紅顏愛著的男子,想必也一定有過人之處。
“姐姐真是讓妹妹佩服?!蔽依鹚氖?,由衷地道,“卡門自愧不如。”
“那姐姐能否求妹妹賜一曲兒。”紅葉笑道。
“我也只能唱唱歌,可不會兒譜曲兒,姐姐若要唱妹妹這些歌,可得找樂師一起來譜曲子?!蔽倚α诵?,我是不知道他們古代的曲譜是如何譜法,怕引人懷疑。
紅葉賊兮兮地笑了笑,頭附到我耳邊,八婆地道:“妹妹的裙下之臣里,可有著咱們天曌皇朝的第一樂師呢……”
鳳歌?我哈哈一笑,還真是有嘴說不清呢,從參與競拍到我病中天天來訪,恐怕現(xiàn)在倚紅樓的流言又是滿天飛了,也懶得對紅葉解釋,我笑嘆:“罷了罷了,我就去找一趟鳳歌,請他幫我這個忙吧?!?p> 紅葉笑得見牙不見眼:“那我等妹妹的好消息,比賽那日,妹妹來看姐姐怎么出風(fēng)頭?!?p> “這個……”我笑了笑,“得問問寂將軍吧?”好歹我現(xiàn)在是由他出面包了,若那位宇公子不樂意我拋頭露面……
“寂將軍可是月媽媽邀請的此次‘超級花魁’大賽第一場的評委呢,斷不會拒絕姑娘。”紅葉拋出個炸彈。
“呃?”我吃了一驚,他那人可不像會湊這份熱鬧的。
紅葉看我一臉錯愕,捂嘴笑道:“他現(xiàn)在可是咱們倚紅樓的女婿,月媽媽求上門去,將軍還能不賣妹妹這個面子?”
這月娘,算得可真精,竟然舉著我的招牌去請人。有寂大將軍在場,相信在場的治安是有保障的了。我冷笑一聲,姑且賣月娘一個人情,等適當(dāng)?shù)臅r候,我定要她還我。
紅葉走后,我讓小紅去知會月媽媽,說我要出門,月娘雖然答應(yīng)我可以出門,但我沒試過總也不是太相信。月娘聽說我要去鳳歌的“浣月居”,倒真未阻止,只吩咐人給我準(zhǔn)備了一頂小軟橋,候在倚紅樓門口。我本想說不用轎子,我還從未上過街,正想趁機(jī)好生逛一逛這古代的街市,但月娘說我大病初愈,“浣月居”又地偏,走久了怕身子吃不消,我想一想也在理,便容忍了那兩個看起來就像是月娘找來監(jiān)視我的轎夫。
拿出放在妝盒里的一百兩黃金的銀票,我小心地折好,放進(jìn)荷包,揣進(jìn)懷里,想想又覺得不妥,我在電視上經(jīng)常看到街上的小偷偷東西,碰你一下就把錢袋偷走了,又把荷包從懷里摸出來,將荷包掛在脖子上,再塞進(jìn)衣服里,貼肉放好,拍了拍胸口,這才放下心來。這是我在這個時空賺的第一筆錢,也是目前我唯一的一筆錢,是我的命根子,我絕不允許任何可能出狀況的事情發(fā)生。
上了轎子,我跟轎夫說:“先去聚寶錢莊,再上月公子那里。”
之前金大娘來看我的時候,已經(jīng)跟我說,錦繡莊給我的第一次抽成是二十兩銀子,已經(jīng)用卡門的名字存入聚寶錢莊了。這是天曌皇朝最大的錢莊,分號開遍全國,甚至在曜月國和辰星國,也有聚寶錢莊的分號,我隨便到哪一家分號,出示我的黑玉,都可以從我的賬號上提銀子,這消息樂得我合不攏嘴,難得有機(jī)會出門,我自然要先去錢莊查查賬,再順便把這一百兩金存進(jìn)去。
第一次抽成是二十兩,這么說一個月最少也應(yīng)該有四十兩,做生意的人果真是賺錢快,我一個月賺的都比那些個小官大半年的工資多。我心里美美的,也懶得去錦繡莊查查是否他們每月真的只能分我這點錢,見好就收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哪個做生意沒本假賬,我免得費力不討好。
錢果然已經(jīng)到賬了,我把身上的一百兩黃金存了,再取了一貫錢出來,穿著麻繩“丁當(dāng)”作響,我聽著那“嘩啦啦”的聲音,心里那個美呀,完全體會到了當(dāng)暴發(fā)戶的感覺。取了一百文交給小紅,讓她平時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小紅高興得眼都紅了。
出了錢莊,轎夫抬我往鳳歌的“浣月居”去,我撩起轎上的窗簾,新奇地打望著街景,這陌生的世界,將是我以后一生將生活的地方。小紅得了打賞,十分賣力地給我介紹,這兒是西大街,轉(zhuǎn)彎過去就是京城最繁華的東大街,東大街盡頭便是皇城……。我“嗯嗯”地應(yīng)著,眼兒四處亂瞅,竟然被我發(fā)現(xiàn)了月娘他們貼“超級花魁”大賽的告示,還有一些衣著光鮮的少年舉著參賽姑娘的畫像站在街邊喊口號——
“超級花魁,香香最純!”
“請給超級花魁香香姑娘投票!”
……
我放了簾子,“噗哧”一聲笑出聲來,這叫香香的,也是倚紅樓進(jìn)入十強(qiáng)賽的姑娘之一,據(jù)說長了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樣兒甜美純真,舞跳得極好,怪不得惹得這些個小小少年無比喜愛了。原來古代人也可以和現(xiàn)代人一樣瘋狂啊!
正暗自好笑間,突覺轎子停了下來,我撩了窗簾子問:“小紅,怎么停了?”
“前面圍了人,把街堵了?!毙〖t機(jī)靈地道,“姑娘,我?guī)湍憧纯慈?。?p> 我也下了轎,看到正是我們正處在西大街與東大街接壤的十字路口,東大街兩邊的街道擠滿了人,我和小紅擠進(jìn)人群,那兩個轎夫也緊跟著擠進(jìn)來,生怕我們跑了似的。卻看到東大街上正過去一隊吹鑼打鼓、穿紅掛彩的隊伍,小紅興奮地道:“姑娘快看,是娶新娘子?!?p> 我微笑著,那姑娘的喜轎已經(jīng)走到了前頭,從我們面前源源而過的,是一箱箱扎著紅綢花的嫁妝,好大一條長龍,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綿延不斷,圍觀的人都帶著欣羨之色。我淡淡地笑,縱是他人有慶,這世界也就不是涼薄的了。
“看你這小姑娘說的,好沒眼色。”旁邊聽到小紅說話的大嫂嘲笑小紅的無知,“那可不是一般的新娘子,那是皇妃的鳳鑾轎,轎里的姑娘是蔚家的小姐,一個月前被皇上封了妃,現(xiàn)在正是要入宮呢?!?p> 蔚?我怔了怔,下意識地問:“她也姓蔚?”
“姓蔚怎么了?”大嫂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蔚是我們天曌的大姓,好多人都姓蔚呢。”
竟還有這么一樁?那大嫂看著那一箱箱過去的嫁妝車,眼中透著羨慕,自言自語道:“不過天曌哪家姓蔚的姑娘,都沒有她的命好,爹爹是當(dāng)朝宰相,從小便錦衣玉食,嬌生慣養(yǎng),現(xiàn)在又貴為皇妃!”
當(dāng)朝宰相?我的頭暈了暈,這天曌有幾個姓蔚的宰相?我驀地抓住那大嫂的手:“她叫什么名字?”
“哎喲,你抓得我好痛,你有病?。 蹦谴笊┯昧昝撐业氖?,沒好氣地道,“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怎么知道宰相千金的閨名?”
我忍住頭暈,身子晃了晃,小紅立即扶住我,急聲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不理他,只盯著那大嫂道:“天曌有幾位蔚丞相?”
“當(dāng)然只有一個啦,你這個姑娘問的問題還真是奇怪。”那大嫂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個火星人,“天曌國姓蔚的雖然多,但能當(dāng)上丞相的,可就只此一人。”
“他叫什么?”我咬了咬唇,瞪著那個大嫂,心中升起不祥的預(yù)感,“我是說蔚丞相的大名?”
“蔚承相?”那大嫂此刻已經(jīng)完全把我當(dāng)神經(jīng)病了,“這京城里誰不知道?當(dāng)然是蔚錦嵐蔚大人啊……”
我如中雷擊,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