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安掂了掂手里提著的那壺酒,心下有些肉疼,他雖然只是府上的一個小管家,但哪能不認識這壺酒啊,酒名見黃秋,相傳是幾百年前某個劍仙為了心中所愛之人釀出來的酒,且這釀酒之法代代單傳,因此珍貴無比,而酒的這一代傳人,也是神龍不見首尾的,就那么一個在京城順天的固定小鋪子,還時開時不開的,就算開鋪了,想買酒,還得按著他心情來,有些人買,他就不要錢,有些人買,呵,他還不賣!
齊安瞇著眼看著這一小壺酒,聽說老爺花了整整兩千兩銀子才托關系求了這么一小壺,幾乎是府上三分之一的財產了,按照當庭制度,這怎么著也是那各部尚書十年的俸祿了,那可是堂堂正二品的官職,別說在曲陽這么個小地界兒,就算在朝堂之上,那也絕對是舉足輕重的。
話說這么好一壺酒,用來送給一個老頭兒是不是也太浪費了點。齊安苦笑一下,他也不是嗜酒之人,但活了這六十幾年,不說以往跟著老爺在京城的奢華日子,就算退隱到了這曲陽,前來府上拜會的達官顯貴也不少,自然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這酒對那些好酒之徒的吸引力,那可真是比見了脫光的花魁還興奮??梢粋€小村子里的瞎眼老頭也值得送這么貴重的酒?齊安不知道老爺?shù)南敕ǎf不定,這瞎子是個世外高人?因為某種原因退隱于此?可是腦海里搜刮了半天,齊安也沒想出來近二十年朝中除了自家老爺,還有哪位大人物退隱到了曲陽?;蛘呤俏晃淞志弈酰坷蠣敒槿撕蜕?,一心問學,也從沒有過什么生死大敵需要請高手幫忙啊,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哪里是他這個下人該操心的事兒,他只需要穩(wěn)妥的完成他的送酒任務就成了。
馬車一陣顛簸,拉開遮光的車簾,鄉(xiāng)下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齊安瞟了一眼窗外的景象,李家村就在前邊幾里地,齊安不由自主的想到臨走之前老爺叮囑的話:“齊安啊,記住,態(tài)度一定要恭敬,萬萬不可輕視于他,此人目雖盲,心里卻透徹得很,你只管把酒帶到,其他的一概不要多說,也不要多做停留,記住了嗎?”雖然覺得無比奇怪,但是不該知道的,他也絕對不會問半個字,只是向來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恐怕要有大事發(fā)生了。
與此同時,遠在靜安的一處府邸上。
何逡野面容陰沉,眉毛緊鎖,一大早起來就在院里來回徘徊,不時抬頭望向空中,顯得有些焦急,還有一絲,慌亂?
甚至就連平日里最寵的小妾來叫他,他也是極不耐煩的擺擺手打發(fā)走,全然沒有了平日里運籌帷幄氣宇軒昂的鎮(zhèn)南將軍姿態(tài),在這北越王朝,上至皇上,下至黎民,都知道這位鎮(zhèn)南將軍平日里最好美色,哪怕是上了戰(zhàn)場,也需隨身攜從幾位美人相伴,當然,這樣的污點全然不足以掩蓋他的赫赫戰(zhàn)功,因為就連天下公認的兵法大家葉北伐也親口說他是“乾安小李平,北越上國柱?!?p> 乾安是北越王朝當朝年號,李平則是中原大唐的一世名將,一生百戰(zhàn),戰(zhàn)未有敗,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現(xiàn)如今連大唐都沒了,那李平,自然也早就死于亂軍之中了,鑒于大唐和北越的關系一直不和,現(xiàn)在北越哪怕一個市井小民,也常常放言那李平不過是個亡國匹夫罷了,只有咱們北越的何逡野大將軍,才是真正的國士無雙!
此時此刻,這位北越上國柱,鎮(zhèn)南勇無雙的何將軍,內心正蔓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慌亂,終于,遠處天空出現(xiàn)了一個小黑點,瞬息便至,是一只羽毛凌亂的游隼,頰有一條粗著的垂直向下的金色髭紋,這是萬里挑一的天級游隼,極限能到達萬里高空,日行六千里,朝野上下只有他的子午軍養(yǎng)有兩只,只有極大型的戰(zhàn)事才會動用。
何逡野急忙伸出手解開它腳上的信筒,取出一張小紙條,僅僅只是掃了一眼,何逡野便感到眼前一陣發(fā)黑,直接癱坐在地上。
良久,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p> 信上八字:“劍亭出淵,已至龍泉?!?p> 身在龍泉的方劍亭似乎沒有意識到他的出現(xiàn),將會帶給多少人恐慌,此時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這位衣著樸素,容貌普通的婦人。
她站,他跪。
“娘,劍亭不孝,當年離家出走,入淵十年,不問世事,不顧家庭,這些年,讓你和弟弟受苦了?!备叽蟮纳碥|有些顫抖,七年,七年啊,方劍亭心臟一陣絞痛。
是龍皆有逆鱗,哪怕他在危龍淵苦修十年,心境早已無縫圓滿,可一想到他僅剩的家人這些年所遭受的,他還是覺得痛苦的喘不過氣來,那種疼痛,來源于內心的內疚與自責,如果他十年前沒有擅自離家,如果他能修行的更快一點,如果,如果他不去爭那狗屁的天地第一……
“娘…我對不起爹,對不起大哥,對不起你們,”方劍亭強忍住淚水,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
婦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這個十年未見的兒子。
良久,她輕輕地走上前拍著他的頭,“劍亭,我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爹他更不會怪你。小時候啊,你老說你爹不疼你,其實他最擔心,最在意的就是你這個搗蛋鬼,那時候老三還只是個只會流鼻涕的小屁孩,老大他老持穩(wěn)重,從不惹是生非,也懂得如何為人處世,藏匿自己的鋒芒,唯獨你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走到哪里都恨不得鬧個天翻地覆,你爹怕你以后吃虧,又舍不得打你,就老是罵你,說你不爭氣,說你一無是處,就是希望你能早點開竅,早點成長起來,后來你賭氣離家出走,你知道嗎,你爹他一句話都沒說,一個人喝了一天一夜的悶酒,第二天我在門口臺階下邊找到他時,他把自己裹成一團縮在墻角里,一身酒氣,半醉半醒,我扶他回家他也不回,只是一個勁地說‘我兒子長大了,有出息了,我不走,我要在這等他回家’”
“百里,”婦人停頓了一下,轉而望著門口那道血色身影,就像是許多年前那樣,那個男人日復一日的蹲坐在堂前,等著他的兒子回家。
“劍亭回家了。”
方劍亭把頭抵在地上,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