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刑小手
乳娘已是知天命的婦人，閱歷頗豐，乍然一聽穩(wěn)婆說要找個獸醫(yī)，而且還是個男子給主母接生，一時護主心切，只想著污辱了主母的圣潔，便動了怒。待稍一冷靜下來，便知穩(wěn)婆實是出于一片好心，所說之法確實是有一線生機，母豬難產(chǎn)與人難產(chǎn)有何不同？母豬難產(chǎn)救得，人便救得！
再看主母這情形，若再耽擱下去，恐怕胎兒會悶死在母體腹中，產(chǎn)婦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恐怕也要性命難保。
乳娘把心一橫，討好似地對穩(wěn)婆打躬作揖：“老姐姐，方才我確實把話說得難聽了點兒，實在對不起老姐姐，我是急糊涂了，您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就依老姐姐的法子。可是你兒子是誰？他在哪？這邊情況緊急，即便是找他接生，又如何能來得及？”
穩(wěn)婆吩咐外間的宮婢熬一碗濃濃的老婆子針線草湯汁來給楚夫人灌下去。
又叫乳母用湯匙一點點喂楚夫人喝一點參湯。她自己則脫下長襟對褡的青色褂子，問乳母要了一套她平日里穿的衣裳，一副戴薄紗的面首，塞入一個湯婆子口袋，避開眾人耳目，自偏門急匆匆出了映月樓，左右瞧瞧見沒有人跟來，一閃身沒入映月樓后身的竹林之中。
穩(wěn)婆學了兩聲布谷鳥叫，從一處假山石后探出一個腦袋，迅速又縮了回去。
穩(wěn)婆等了片刻，人影皆無，正欲去尋，忽然肩膀后探出個頭來，嘻笑道：“娘，怎么是您老人家呀？不是說讓我等錦衣那丫頭么？”
穩(wěn)婆嚇了一跳，假裝呵斥兒子：“難怪二十出頭的人了還娶不上媳婦，一副沒正形的樣子！快，把這身衣服換上，跟娘走。一路上不許東張西望，不許問東問西。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p> 刑遼一看是一套女裝，而且還是老婆子的裝扮，立馬垮下臉：“娘，有您這么糟賤自己兒子的么！我一大男人打扮成老婆子做什么？”
穩(wěn)婆深深地看了一眼兒子，眼中蘊淚，哽咽道：“娘實在是沒法子，只有這樣才能救你一命，給刑家留下一點血脈。遼兒，你別多問，娘沒時間給你講此事的來龍去脈，你必須聽娘的安排！跪下！”
穩(wěn)婆的語氣聽上去已經(jīng)近乎尖厲，刑遼嚇得立刻收起吊兒郎當?shù)哪?，他知道娘一定是遇到非常棘手的事兒了，否則不會對他如此嚴厲。忙雙膝一曲跪在娘親面前。
穩(wěn)婆鄭重地道：“遼兒，我要你對你死去的爹爹發(fā)誓，自今兒起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一切要聽娘的安排，不得有半分違拗。否則，讓娘死無葬身之地。
刑遼大驚失色，抱住娘親雙腿，急道：“娘，什么事要發(fā)如此毒誓？兒子一切聽娘的吩咐便是，這么重的毒誓就免了罷。”
穩(wěn)婆卻執(zhí)意不允，逼得刑遼無奈，只好按娘親的意思發(fā)了毒誓。
刑遼換上女裝，戴上垂紗面首，遮住臉龐。跟在娘親身后從偏門進入映月樓正室。
守在外間的宮婢、御醫(yī)倒沒在意穩(wěn)婆身后又跟了個婆子。只以為是穩(wěn)婆一個人應(yīng)付不了又叫了一個穩(wěn)婆過來幫忙。
宮婢送入內(nèi)室三桶熱水，便都被穩(wěn)婆藉口楚夫人血煞太重，靈氣虛弱怕生人沖撞給遣了出去。
穩(wěn)婆對刑遼附耳道：“遼兒，你只需將她當做牲畜一般接生便可。用你父親教給你的轉(zhuǎn)足接生手法給她接?！?p> 刑遼剛要反抗，一見到娘親目光如飛刀般向自己刺來，嚇得一縮脖，硬著頭皮凈手三次，穿上干凈的青布長褂子，扭扭捏捏地走近楚夫人。
可是，他畢竟是個還沒娶親的小伙子，給牲畜接生，他是手到擒來，五歲時他便跟著父親給牲畜接生，可謂經(jīng)驗豐富的老獸醫(yī)了，不論橫生，立生，倒生，各種各樣的難產(chǎn)，他都能輕松接出來?？擅媲暗倪@位可不是母?；蚰肛i，那是息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楚令尹的夫人！
他正無從下手，忽然背后被人狠勁兒一擰，痛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刑遼把眼一閉，可著勁兒的呼了口氣，雙手十指虛空抓了幾抓，活動了一下手關(guān)節(jié)，猶如英雄上戰(zhàn)場一般，帶著一副視死如歸的氣勢湊了上去。
刑小手不愧是刑小手，只見他那只比女子還要白暫，纖細得多的小手五指并攏向產(chǎn)
道內(nèi)輕輕一探一轉(zhuǎn)，在里邊摸了一會兒，手再出來時已然拉出嬰兒的兩條小腿。
由于楚夫人昏迷無法配合用力，穩(wěn)婆便從產(chǎn)婦胸部向下擠壓，刑遼憑借經(jīng)驗指揮著他娘依著宮縮的節(jié)奏一下一下的幫助嬰兒離開母體。
果然，不消三刻鐘，一個瘦弱的嬰兒倒著腳被刑遼拉了出來。
乳娘樂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連聲念著阿彌陀佛，一邊問是男是女，一邊去察看楚夫人的情況。
刑遼剛要答話，他娘搶說道：“恭喜楚夫人，是位千金。老姐姐焦慮了這許久，嗓子都冒煙兒了吧？來，先喝口茶水再看你們的千金小姐，嬰兒哭聲嘹亮，一定健康得很，剪了臍帶得先給她洗個澡呢，這血糊糊似的，你怎么沾身？”
乳娘笑道：“可不是，瞧我都樂糊涂了?！彼眠^茶水一仰頭，喝了個底朝天，她確實又累又渴又餓。這杯茶水可不止是止渴，里面早被穩(wěn)婆趁人不備加了料的，剛喝下去她就軟倒在地，人事不醒。
穩(wěn)婆出了內(nèi)室，對眾人道：“楚夫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進來這庵里的奴才們都出不去，還得想個法子去回報楚大人一聲，免得大人擔憂不是。還有，折騰了一夜，大家都累了，楚夫人和嬰兒都需要休息，不宜打擾。你們都散了吧。錦衣，去回一下燕夫人，就說楚夫人生了個千金，請她放心。還有，你順便向燕夫人請個旨，求求燕夫人派人給楚大人傳個話報個平安才是。哦，還有，還有，按習俗，遇到同一天出生的孩子需互換初迎禮，以求長福。燕夫人位尊，自是須得燕夫人先將初迎禮賜給楚夫人，楚夫人才好謝恩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