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送到的地方是一個地鐵口。下面有涼風送上來,吹在腳上竟然透過鞋子能感覺到?jīng)鲆?。是四號線與十號線的換乘車站,東安路。這個車站在地鐵中路過過無數(shù)次,卻從未下來看過一次。街道上空空蕩蕩,仿佛大家都在一夜之間搬走了。兩側(cè)樹木已經(jīng)枯死。不遠處的報刊亭也空空蕩蕩。一個大藥房,扔開著門,我走進去。看到雜亂的地面,玻璃柜臺七歪八斜,沒有任何藥,這里似乎遭到了洗劫。
車夫說只能送我們到這里,看大家的態(tài)度,這里好像并不安寧。
“復久,你住在哪里?”
“虹橋那邊?!睆途盟坪鯇@里印象一點都不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不是要去徐匯?徐匯哪里?”
“上海中學那邊。”我在腦子里畫著地圖,如果是以前,乘地鐵是幾十分鐘的事兒?,F(xiàn)在看來,沒有公交車,沒有GPS,自己徒步走,太困難了。
“不管怎么樣,有這幾位大哥在,就沒問題?!?p> 幾個人就這么看著我,我有些著急。“現(xiàn)在這兒和迷宮似的,有指示我還丟過,何況現(xiàn)在這樣。”
這時,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立刻閉嘴,豎起耳朵聽。是地鐵里傳出的聲音,“隆隆隆”的由遠及近。有一種地鐵進站的錯覺,但是仔細想想,車夫說這里的地鐵早就廢棄了,就想不出會是什么。
正思考的時候,這聲音到了耳邊,從漆黑的樓梯盡頭似乎有什么沖了上來。
“你妹!這貨是什么!”我想都不想拔腿就跑。
蜈蚣?百足蟲?蚰蜒?
可這貨活脫脫的和公交車一樣巨大,爬上來時,樓梯都快碎裂了。怪不得看到地鐵口的階梯有的會嚴重塌陷,難道是這玩意兒碾壓的?
身軀這么龐大,速度怎么還這么快。我咬著牙使勁跑,一回頭,后面根本沒人跟上來。
“你們……”跑出百米的我,看著那些沒有跑過來的家伙,心想難道被嚇傻了嗎?
“喂,這種蟲子有什么好怕?”翎回過頭一臉不屑的看我?!案覀儎倓偝说牟皇且粋€型號的嗎?”
話是這么說,但是……看起來要比那個危險,這可不會是來接我們的“公交”。
“喂喂,上面不是有人嗎?”站穩(wěn)后才發(fā)現(xiàn),遠處那個蟲子身上,確實站了一個人,因為太遠,加上我有點近視,所以看不清對方的樣子。
“喂喂,外地來的。在我們地盤上亂晃要付錢的?!闭驹谙x子上的男人口氣極為無賴。
窮瘋了嗎?看形勢,我似乎太小題大做了,往回折返。
這時,翎和翼從左右兩邊一躍而起,其高度正好越過了蟲子頭部,踢向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倏地在我視野里消失了。兩人撲空下落,那蟲子一個翻滾,突然沖向雅弗和復久。氣勢仿佛要吞掉這條街道。
我嚇傻了,站住了。復久退了幾步,雅弗卻動都沒動。翼落地后直接從側(cè)面踢過去。那蟲子竟然大叫一聲向側(cè)面飛了出去。撞到一棵死樹上面,樹被撞得攔腰折斷。
巨蟲掙扎著爬起來痛苦的蜷成了一個卷。從蟲子背上,跳下來一個影子,手中拎著的看不清是刀還是什么。
翎跳起來,一個回旋踢,那人手中的東西就飛了出去。
這人搞不好會被殺掉,我再次向他們跑過去。卻被像樹枝一樣的東西攔住了腰。不對,這里怎么會有樹枝?
這個問題還沒來得及思考答案,整個人就被拽向一個方向。速度之快,不容我求救。
整個人順著那個力道被拉出多遠,我不知道,只是覺得,雙腳已然騰空,這種感覺似乎是在修羅道里被加貍劫走一樣。不會又碰上什么要吃我的怪物吧?如果有面鏡子,我的臉色一定是白的。
我被拖進一棟大樓。仔細一看,似乎是個醫(yī)院。我在一樓大廳里落地,坐在地上一接觸冰冷的地磚不由的蹦了起來。再看我腰上的東西,小腿一般粗細,灰色鱗片又滑又涼。我一陣惡心努力想掙脫這個東西。
可拿東西不但不離開,還直接向上纏上我的胸口,然后勒住我的脖子。
“還真是獵人。來我們這里有何貴干?!?p> 一時分辨不出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聲音,想扭頭,脖子卻被固定的動不了。聽聲音,是個中氣十足的男聲。
“是來看上海沉沒的嗎?不對,你們應該沒有興趣?!绷硪粋€男聲出現(xiàn)。
“在別的地方耀武翎威無所謂,但是在第三大陸的話,我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又一個男聲。
“我們是不會離開這里的?!边@回,是一個女聲,語氣同樣冷靜。
這里怎么這么多人。
“快把這蛇拿走。”我雙手拉著脖子上應該是蛇的東西。
“奇怪,你怎么不反擊?”
“我哪有你們想得那么厲害,倒是你們,突然挑釁……”
“切?!币粋€人不高興的嘆了口氣,然后脖子上的勁道突然松了。
“沒趣,所以我說,應該去找前面的幾個人?!?p> “你不要命了,不是一個好對付才只拉住一個的嗎?”
……
這幾個人是在吵架嗎?我看到那蛇尾巴快速的消失在右側(cè)走廊的陰影中。此時反而不恐懼,而是想看看那幾個說話的人。
“你們可真有趣,想欺負人,就害怕強者。這不是欺軟怕硬嘛?!蔽掖笾懽幼呦蛏呶蚕У囊粋?cè)。
“要你管?!迸曊f。果然,聲音在這邊。但是現(xiàn)在腦子里完全不敢想說話的是人類或是什么,因為經(jīng)歷了這么多,每次遭遇都沖擊著我的世界觀,什么會說話的貍貓、是人類的狐貍……此時,是一條會說話的蛇也不奇怪了。
轉(zhuǎn)過去,我音樂看到了一個科室的牌子,是急診室,門是關(guān)著的。聲音不像是這里出來的,我繼續(xù)往前走。
“喂,小子,玩捉迷藏嗎?”另一個類似老人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這里到底多少人?
“搞什么?既然你們不想傷害我……”地方的想法我猜不透,似乎想攻擊我,又似乎對我不感興趣。
“是想殺掉你來著,可是看你很奇怪?!?p> “哪里奇怪?”我摸摸自己的臉,一切正常。
“你怎么會有心臟?”
我被問住了,他們的概念里,獵人是沒有心臟的人類。
“在這吧?”雖然漆黑一片,但是從聲音上,我感覺這些人是在這間屋子里的?!斑??拉開窗簾呀?”這間屋子是有窗子的吧,我心想。
“不好意思,我怕光的?!蹦昀系穆曇粽f道。
這些人的好奇心讓我聯(lián)想到了居委會大媽。
“可這么說話感覺怪怪的?!蔽蚁?,既然不想露臉就算了,我離開就好了,可回頭去怎么都摸不著路。
“你要回去?”
“你們不能這樣惡作劇的?!蔽颐吠刈?。
突然,那個蛇的尾巴又卷過來?!案杏X到你出現(xiàn)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以為是他。”那個老人的聲音說。
有和我像的人?
“聽說那個人死了,我們一直沒親眼看到,怎么都不相信?!蹦抢先私又f。
“誰?”
“含。你和含一樣,都是有心臟的獵人?!?p>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你,你們見過含?”以海盜的年紀,含的死也是近五年或者十年發(fā)生的事情。
“那年他來上海,上海一直是四方妖魔的斗獸場。他來之后,這里就平靜了不少,他驅(qū)逐了不少惡劣的家伙。不過他死后,這些年,這里就沒人管了,四方妖魔有漸漸聚了過來?!币粋€男聲說。
“為什么偏偏聚在這里?”難道上海有什么東西值得他們爭奪?以前人類聚居、爭奪無非是資源、水源、交通。
“凈水,這里還存在凈水系統(tǒng)。周邊的已經(jīng)沒有可以飲用的水了。如果天上下雨的話,你可要小心了。”
“下雨有什么可小心的?”
“那雨水是蒸發(fā)自附近的某些水域,那些水域里含有大量的化合物質(zhì),不小心被淋到或是飲用,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這么說,這里的地表和空氣也一定會蔓延著那些東西?!蔽野櫰鹈碱^,心里揣測這個危害是不是比刀抵住脖子一點一點割下還大。
“沒錯,所以,這里的生物都躲在建筑里和地下。”
“為什么不去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自然有一方勢力。被淘汰的、被拋棄的,就選擇了這里?!?p>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心里很難受。這就是復久他們冒險去第二大陸的原因吧?
事實上,在我得知這個世界大海早已失去自凈能力的時候就非常痛惜了,沒想到讓這些生命艱難活下去的路真的不多。
我一手摸到冰涼的墻體,立在那里,說不出話。
“我的家就在這里?!?p> “我們也是?!?p> 打破深沉氣氛的是一聲巨響,伴隨著玻璃的破碎聲,強光驟然涌入。我被突如其來的強光閃得睜不開眼。聽到幾聲慘叫,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逃也似的竄了出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走廊黑暗的盡頭。回頭看向那被擊破的窗子,外面站著雅弗他們。
翎昂著頭,對我呵斥道:“喂,呆子,你怎么跑到這里了?”
“我是被拖進來的?!蔽遗芟虼白?,敲掉一些玻璃碴,跳上一個桌子打算直接跳出去。
這是我才注意到,這是一個醫(yī)生的辦公桌,上面似乎有什么東西。
我停了行動,開始看上面的字。桌上是一個記錄單,簽字筆散落在桌上。記錄單記錄的最后日期是2033年12月13日。上面寫著病患的名字,這個應該是護士用的登記單,完整的病例記錄應該在電腦里??墒沁@地方根本沒有電。
打開抽屜和檔案柜,仍然空空蕩蕩。
“喂,你在搞什么?”復久踮起腳尖看過來。
我找到臺式機的電源,雖然落了許多灰,但還是皺著眉咬在了嘴里,我頭一次感激自己是個小型核電站。這時,那蛇尾巴又爬過來卷我的腳。
“別鬧!”我含著電源插頭口齒不清的訓斥那家伙。
隨后順利的啟動了電腦。
這電腦進化得太快了,沒有鼠標和鍵盤,界面也是不是熟悉的微軟界面。
“哇!閃,你自己發(fā)電?!睆途煤闷娴呐懒诉M來。
在外面等的其他三個人似乎頗不耐煩,就讓他們等著去吧。
進了三個軟件,都是有密碼。難道看不到檔案了嗎?
“有沒有程序員?”我望著窗外的三個人,求助。
“什么?程序猿?那是什么動物?”翎呆呆的看我。
混蛋,這種動物竟然在這個年代滅絕了!我吐出電腦插頭,一臉沮喪。我還不想走,還想問關(guān)于含的事情,但是那些人已經(jīng)跑不見了。而雅弗他們似乎沒有理由再讓我在這里和他們開個茶話會。
再次走在路上,回家的心情更加急切了。這么多年,我的家會變成什么樣子?
“你怎么被九頭蛇拉進來了?”走在旁邊的雅弗斜著眼睛看我。
九頭蛇?是說剛才那些人嗎?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安恢?,不過那些家伙沒什么敵意。”
“那本來就是個矛盾體,許多人格并存?!濒嵴f。
我看翼不怎么說話,就問他:“剛才那個襲擊我們的人呢?”
“干掉了?!?p> 他說話是按字收費的嗎?
眼前這三個人絕對是是非不分的,會滅掉一切有威脅的東西,毫不講理。
“你們能不能體諒一下當?shù)厝说母惺??”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似乎這話是對空氣說的,根本沒人回應。
而眼前,逐漸熟悉起來的街道、公交站、路標,告訴我,家,應該越來越近了??呻x家越近,腦子里越會想起之前小狐貍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現(xiàn)在的上海,只不過是妖魔鬼怪組成的泡沫幻影,你想找的那個真正的上海早就消失了。世界早就完了,還期待什么,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