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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生結(jié)

第二十一章

千生結(jié) 行知如夙 5100 2022-03-20 11:14:01

  一室玉靜,闕生九重。

  重絳案上,銅爐凌眉一尾檀煙生,清霄絕絕之弦音每逢隨指尖撫落就猶如霜粉雪花相隨浸墜,可下一瞬孑然而斷愈碧石之外,一片戛然寂靜。

  青女從膝上推下七絕琴,拂袖立于窗前月下,一襲華衣青碧似霜清長搖,影子婆娑碎玉,她居高臨下,神情淡凝著底下站立如松的貊庠,“本神問你,何至于不搭話?”

  貊庠心弦一蹦,清河的眉眼緊蹙,立即頷首,畢恭畢敬,“青女大人息怒,小的……實為不知!”

  青女盈盈秋水一般的眉眼經(jīng)然一蹙,似靜水流深,她冷哼出聲,鼻音重重的質(zhì)疑問難道,“你不知?那女人與你可是關乎性命的存在,你如何能不知,還有你的皮相,生在自己的臉,你怎么能不知道原因,為何像極了阿衍的妻子!”

  見對方莫名發(fā)了火,貊庠的心神登時慌了一慌,可依舊硬著頭皮一口咬定,“我真的不知!”

  不是她不能交代,而是事關與濃生死,倘若那個家伙死了,她如何能活。

  她算是看出來了,那狐貍精剛出妖界之時,絕不是單純闖上九重天與玄武帝君打了一場敗仗那么簡單。

  從這女人闖入恭華殿二話不說打暈自己且?guī)У竭@里來時的反應,無一不說明,她識得與濃,而且不喜與濃更加不待見玄武帝君。

  貊庠拒不交代又藏情酌垢的隱瞞,無疑是公然挑釁。

  青女的臉色預見性的難看了起來,幻出一把劍柄刻著三朵霜花靈繡的青刃長劍,飛花流影一般執(zhí)于貊庠身前,近一寸就能割破她的喉嚨,貊庠當即干咽了一口唾沫,兩腿兒一軟,跪了下去,警惕的盯著那跟隨著自己移動的長劍,直逼咽喉,她艱難的訕訕一笑,“青女大人,您……別生氣!”

  青女的劍尖兒一抖,差點戳中貊庠,得虧她閃的快,誠惶誠恐的往后爬了一步,直到距離那劍不遠不近,稍微安全時她才敢停下,卻是連連擺手阻止,拼了老命的求饒,“您別沖動,千萬別沖動,有話好好說,這劍好生危險,您還是先收起來,小的死不足惜,只是免得傷了您,就大事不好了!”

  青女眉間一廩,“不生氣,別沖動,你教本神如何不生氣,如何不沖動,他都能為了她作弄算計本神了,你說……如何才能不生氣不沖動!”

  “我……”貊庠眉毛重重地一挑,牽動了左臉的爪痕一列,神情看著甚是別扭。

  而她腦子則是一團漿糊,像是一大鍋被熬壞的濃湯,帶著驅(qū)蟲餿味兒,著實分辨不出這話里的詳細,該是作何理解?

  誰為了她算計作弄了青女大人?

  而她又是誰,風與濃嗎?

  貊庠思量間鼓足勇氣恭謹十足地問了一句,“青女大人,此話何講?”

  泛著冷光的劍尖兒似霜似冰就又找準了貊庠的喉嚨,一寸而停,青女的臉色幾乎扭曲,可終究還是緊緊按耐著眼底的殺氣,不然就憑剛才的那幾下,這可惡的女鬼哪里能躲的過,足已是她劍下亡魂。

  “我問你,她怎么會用死生契?”青女的語氣幾乎冷的結(jié)冰,而自稱忽就改成了我,這使貊庠著實心抖了一抖,可見此女被氣的不輕。

  可不,這都忘了端神仙的架子。

  可她怎么就越聽越糊涂呢?

  而唯一一點可曉得清楚的,是這個女人對與濃,貌似不止是看不慣,而是恨不得要吃了她。

  貊庠腦子當即一嗡,片刻清醒后就一陣為與濃小命擔憂,怎么就能惹上這母夜叉,這不還連累上她,豈不丟命。

  緊盯著那劍尖兒,貊庠勉強的開口解釋,可一著急害怕,言語間盡是本能的發(fā)顫,說出來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之話。

  貊庠后知后覺,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偏離人家問題回答的核心了,可是講真話,貌似也不能?。?p>  于是乎,她干脆繼續(xù)下去了,也不管面前那母老虎是何表情了,總之死馬當作活馬醫(yī)。

  誠然,再她又說了一大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費話后,那母老虎直接狠啐了一口,絲毫不顧及神仙的儀態(tài)罵聲叫了停,那劍尖兒差點就挨過她的脖子,貊庠一個緊急倒摔,才勉強避過。

  爬起來后,她神情緊張的看著那往來逼近的母老虎,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兒,急忙跪了下來,連忙喊道,“神君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您不能殺我,我現(xiàn)在可是冥王夫人,溫蘊的娘親,那孩子還在等我回去呢!”

  搬出冥王父子保命委實不是明智、聰明之舉,可是也唯有如此了。

  她沒的選擇,于這九重天上,她是惡鬼又是罪人的!

  青女的語氣充滿不屑,幾乎是惡心的接話道,“我知道你是冥王的夫人。但是殺了你,我自會向冥王說清楚,大不了,我賠命就是,不過,那冥王不見得會收!”

  “……因為,她在等人!”

  貊庠在那劍尖兒逼近喉嚨只剩下半寸時,大腦不受控制地脫口喊了出來這句,一顆心幾乎要碎成了玻璃渣子,丟了一地拾也拾不起。

  與濃啊,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賣你的……只是時局所迫!

  “果真,是在等他嗎?”

  青女的目光逐一變得晦暗不明,劍一指偏離貊庠的喉嚨,貊庠隨即一喜,以為逃過一劫。

  可下一秒被肩胛處突如其來的冰刀刺痛割的幾欲窒息。

  抬眸,青女神情深邃的幽冷,像是一只怨恨且無情的鬼。

  她忽然肆意一笑幾近瘋魔,一聲一聲響徹整個偌大的青境,空置的異常詭異,她聽不出情緒的說道,“為什么,為什么……分明,分明她已經(jīng)……都忘了!”

  劍抽離肩胛,血從洞穿的傷口處涌下地板,血跡斑駁在一地玉白上盡顯幽詭,貊庠用力緊壓傷口,敢怒不敢言的暗咒一聲,這母老虎是怎么一回事?

  自言自語嗎?

  可是拜托兒,傷她都傷了,就請說點她能聽懂的吧!

  青女眉眼如凝了霜刀一般,注視著貊庠,突然一字一句,冷寒若冰,“你傷了我的桁兒,情理如何,我都該殺了你,可是今日估且放你幾日,可也需待讓你長長記性,不是什么人都該招惹!”

  話應聲而落,似珠玉投壁,清脆干裂,可她的眼里布滿殺意還有一絲揣摩不清的賭氣,劍似流光一般劈下。

  貊庠手疾眼快只得生生徒手接下,雙手緊緊握住的鋒利刀刃,瞬間掌心鮮血淋漓,傷口齊整整的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倒吸了一口冷氣,貊庠額上冷汗直冒,掌心的疼更似通了神經(jīng)極速鉆進了心里,猶如絞殺一般被擰緊了的心臟,一戳一戳的灼痛。

  難以置信,琢磨不透,為何她會又補上一劍,卻不置她于死地,究竟何為?

  貊庠抬眸思疑,始料未及就撞進一雙幽怨烈鬼的眼眸,像是惡臭死尸堆積里那一雙雙不甘腐爛的渾濁眼球,突然爆凸在烈陽下,驚心動魄的好似頭頂炸了一擊響雷,這還是神仙?

  可不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厲鬼,那被深深壓制在神像下的萬骨骷髏!

  劍被抽離,隨即“?!钡囊宦暤袈洌绫鶖嗔阉榕c一地。

  貊庠的雙手血肉模糊,翻起的皮肉森可見骨,陰測測的發(fā)白,恍若地獄里那久及不到的月華。

  肩胛處的洞口亦是血流如注,止于不住。

  食了不記得多少尸體,勉強才修成的惡鬼元身,竟是這般扛不住仙劍的神兵戾氣。

  貊庠心里止不住地一陣幽幽發(fā)冷,那里就像是下了一場狂風暴雨,她暗綽綽的沉思道,這都該怎么補回來呢?

  忽然,眼前黑了一黑,貊庠就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青境回到的恭華殿,但是再次睜開眼睛,是凜正在為她包扎雙手上的劍傷,而那雙漂亮的手指已經(jīng)在打結(jié)處理紗布的尾端。

  然而被細軟的紗布纏住的傷口,幾乎感覺不到鉆心的疼,清清涼涼的藥香透過紗布直傳了出來,她隱約聞見,那是一種很是清晰的香寒草,據(jù)說生在歸墟,止痛療效極好。

  并沒有抬眸,可是凜還是覺察到貊庠醒了,他沉默著直直包扎好,才斷然開口,平鋪直敘的說道,“是冥王帶您回來的?!?p>  他似乎是在解釋。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問這個?

  貊庠狐疑的上下打量向他,警惕不明的甚是專注看他,是不是有讀心術。

  “我……睡了多久……”貊庠用手撥了撥額前遮擋視線的一縷碎發(fā),聲音小心的問道,貌似又想起什么,于是,她鬼叫的又喊,“不,你是說冥王……帶我回來的?”

  “不會吧!他回來了?”

  “嗯!”

  單單就一字,卻足以令貊庠的大腦失去思考的能力余一片空白,身體呆滯在床上不能動,楞著兩只眼睛發(fā)癡地看著眼前的人,心好像被拴了塊石頭似地直沉下去。

  好久,她似乎才找回理智,小心翼翼且緊張十分的試探問道,“那他現(xiàn)在去哪兒了?”

  “冥王帶您回來,溫蘊見您受傷一時哭鬧的緊,殿下就帶走了?!?p>  “帶走了?”

  貊庠驚呆了,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支吾其詞的說:“……這樣……啊……”

  “是!”凜答了一聲,緩緩地起身,頷首囑咐道,“夫人的傷,可是要記得勤換藥,剛才冥王找帝姬檀溪已經(jīng)看過了,留下的藥,臣會每日送來?!?p>  話落,凜拂袖轉(zhuǎn)身欲走。

  “那位帝姬檀溪,可是水神夏衍將要迎娶的那位嗎?”貊庠輕輕拽住凜的衣角,他頓了腳步被迫轉(zhuǎn)身,目光微凝,深邃的落在她紗布包裹下只露出指尖的手,白皙干瘦的骨節(jié)幾乎只是覆了一層表皮,回答道:“是!”

  聞言,貊庠直覺這也太巧合太可笑了,大家都說她那么像極了那名女子,可是擁有同一張臉的她們,卻是不同命運和境遇!

  貊庠搖了搖頭,心想這個世間本就是這樣,她到底在糾結(jié)什么。

  她冷漠問:“那么……溫蘊他們還會回來嗎?”

  他神情莫名閃了一下,不知不覺間微一轉(zhuǎn)神,就對上她掩藏在眼底怯生生的視線,凜的心一窒,愣了好久,才控制著自己神思如常的道,“殿下還在合宮,只是在主殿,距離此處偏殿不過一個回廊?!?p>  他們還在……

  貊庠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一瞬又蹦的緊緊地,眼里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惶惶不安,好似壞了的繭蛹,剝離出來的一具死蝶,恐懼蔓延。

  她無意識的松開了手指緊攥的衣角,身子不知為什么的連連微顫,凜才得以距離她遠些。

  抬眼,便見她身后未關的窗,那一角的琉璃飛檐,冷光微梢的流云繚繞。

  拱手施禮,凜再度轉(zhuǎn)身,一路暢通無阻的離開了恭華殿,然而腳步卻是沉重如鉛,不知怎么的就猶如萬斤船舶的力在拉制他折返。

  關上門,凜眉間赫然一松,淡冷的神情如是瞧不穿情緒如何,但掌心卻是被指甲深深地嵌入,頃刻之間血肉模糊。

  凜的離開,徒留一殿僻靜。

  貊庠僵直的身體突然滾落下床,跌的肩胛傷處又滲出了不少血水,只是因為那檀溪帝姬的藥,所以,做什么都不是很痛,她纏著厚厚柔軟紗布的手撫上左臉的獸爪兒痕跡。

  眉似有微皺的疊起,回顏丹,如今沒有回顏丹,這張臉要該怎么辦才能隱匿起來。

  這張臉相生的不怎么好,那瘋女巫說,會招來比起死亡更可怕的壞運氣。

  果然如此,她才漏了出來不多時,就被那該死的水神截回,又在青女那處差點丟命。

  若再繼續(xù)下去,那么落于那個魔王手底下,大概直接會死吧!

  貊庠盤算間,想起了霓凰,因著她是靈,若是用神樹枝葉給她重結(jié)一層面皮,應當不難吧!

  可是比這更好的是直接揭一張仙侍的臉占為己有,但……會當即被誅殺吧!

  貊庠想想還是算了。

  神界的人,大底都是對她不是十分友好,倘若她再行犯事兒,一定會受比起死亡更殘忍的懲戒。

  貊庠剛欲要推門去瀟橋,差一點就撞上了前來的冥王。

  他一身黑袍籠罩全身,衣襟銀色的雙顏彼岸搖曳生姿,京華無限,約莫只漏出了一雙碧色的眸子,淡淡的凝著眼前下地走動的她,那一張像極了那人的臉,溫蘊娘親的臉,神色一陣驀然的又一恍。

  分明,青境時,那一瞬單憑相貌他亦是差點也認作了是她,可百般試探終究不是她,那個狠心的女子,竟然膽敢誆騙他……然而這下怎么又會認錯,她根本就不是那個女人!

  貊庠看到來人的那剎,雖然只是一雙碧色漣漪的眼睛,然而兩側(cè)的太陽穴就開始突突直跳,猶如被鐵錘敲打,不知怎的心中不好的預感愈演愈烈。

  手心更是無意識的淌出冷汗,兩腿發(fā)軟的只是向殿里移了一步,隨后就直接跌倒在地。

  ……是,是冥王,他怎么會來?

  貊庠耳朵轟的一下嗡鳴,整個腦子已經(jīng)空白的忘記了動作,像是壞了的宮室地基,頃刻之間轟然倒塌,一片廢墟荒蕪。

  彎腰俯視,賀槿被貊庠見鬼一樣的神情、動作訝異到,他微一揚眉,頓生了猶疑,記得,她似乎每次見他都如此刻一般害怕。

  像極了在他手底下干事兒的那一眾鬼差陰神,鬼魂怪物,無一不怕的抖如篩糠,可是奇的她并不是吧!

  ……怎么從未入他無間煉獄的她,會這般模樣,像是刻在骨子里與生俱來的害怕?

  執(zhí)明言語道斷,都不肯說出一字有關于她的底細,直說,無可奉告便就變著法子打發(fā)走他。

  那么為了護著故人,執(zhí)明是真不知道,還是想要隱瞞什么在刻意文飾是非,這個自然就有待商榷了。

  賀槿伸手欲探向她左臉的傷處,眼底頓生了驚疑,這是熬因兇獸所傷?

  貊庠的心本能的一縮,反應極快的一閃避開,繼而畏葸不前的直接跪下,磕磕撞撞的抵下了頭,重重地扣地不起,樣子卑微至極亦是惶恐至極。

  停滯空中的手驀然落了一空,賀槿眸子一冷,轉(zhuǎn)而凝視向她,如此明目張膽的排斥,他不是瞧不出。

  緩慢的收回手,賀槿繞過她身后幾步落座于紫檀案上,脫下裹身外袍,漏出同色的服侍黑色芙蕖夭夭其華,身影猶如海立云垂,一張臉很是妖艷的絕色,就像是紅色一片搖曳生姿的彼岸,他順手拿了一本書籍堪堪翻開,碎著星的眸子里閃過一抹深沉的幽冷。

  她臉上的傷是熬因的爪痕!

  只是萬年間,那獸何曾這般會留活口了?

  難道是惡鬼吃膩了,偶爾也會有漏網(wǎng)之魚了,還是她果真有異于常人之處只是未被刨析出來。

  合起書卷,賀槿手撐了撐下頜,忽就來了興趣,意味不明的望向她。

  鑲著綺玉深寂的朱紅殿門處,那一襲白衣的女子,因為跪伏在地,臉都被隱匿在了如瀑如緞的墨發(fā)里,身影太過于纖細,看著甚是表里不一的嬌弱。

  暮光從半開的窗戶里射進來,一地斑駁陸離的白茫茫光斑散落指尖,貊庠微微抬起眼睛,見眼前沒了人。

  以為他離開了,心神一舒癱坐在地,可覺察到身后那道幽冷的視線時,如芒在背,貊庠心中大駭,登時又跪了回去,動作緊張的恍惚出錯,扯動了肩胛的傷,一陣撕心裂肺的疼。

  “縱然是惡鬼,可像你這般的倒是少見,竟然得罪帝女不說,還與那人的關系悱惻,青女能讓你活著,委實奇跡!”

  身后的話語,猶如幽澗梵音般清冽,可細細分解卻急遽諷刺之深。

  貊庠的頭一下埋的更低了,久久的沉默,如是某種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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