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一定要走到如今這一步嗎?”
夏衍紅著眼一字一頓,在問出口這一句話的時候,冷靜克制的神色頓生出空洞的荒蕪,像是荒廢了千年的宮殿,沒有一絲生的氣息,如是此番他們之間那不可逆轉(zhuǎn)的關(guān)系,整個人如是飄在云里霧里,但是異常堅定的步伐卻像是已經(jīng)做了某種決定,接連緊逼站在高臺邊緣的兩人,額角的碎發(fā)帶著血腥的氣味飄灑在四方祭壇涌動著的團團血腥之中,如是推動烈焰燃燒的強大氣流。
貊庠凝眉,幽冷而閑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距離她們一米的那刻,手腕一動便將飛月又深進檀溪的脖頸一寸,聽到她壓抑著的呻吟聲兒細碎的散在風中,神思已近昏沉之狀兒,似乎再也禁不得折騰就能身死道消,她才略皺了皺眉顯見的停手。
若有所思的皺眉,抬起一雙漂亮的眼睛卻無比冷漠與不屑的回擊道:“水神大人,你所踏足在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南戎一族的枯骨澆筑而成,你聞到的空氣全是被祭壇鎮(zhèn)壓千年而碎裂的魂靈,他們永生永世都不到安寧,只有隨著時間而經(jīng)久的永失三界之中,如今……你竟輕飄飄的問我一句,何故要走到這一步!”
“水神大人,你難道沒有心的嗎?還是,你貴人多忘事,忘記了我是南戎的主,忘記了他們是我的血親族民,更加忘記了,是你將我們親手斬殺在了這里,罪名是作為叛亂國家的奴隸,背叛帝王的帝后,妄圖弒君的佞臣賊子!”
“呵呵,水神大人你那是將階級與罪惡美化的多么動聽啊,僅僅在……屬于你的大夏王朝,可是這樣殘暴而惡毒的你們卻不止代表著天道規(guī)則,更加具有神的庇佑!”
貊庠靜靜地說著,可看見對面他的眼神充斥著悲憫之后,忽就不受控制的紅了眼眶,將檀溪脖頸上的飛月抽出,血一下噴滿了她的半邊臉,在月下顯得無比猙獰。
她眨眨眼睛,將流進眼睛里的血液逼出眼眶,這才遙遙將刀指向遠方,百里之外,那燈火依舊通明的大虞帝宮之內(nèi),語氣靜中帶著毫無波瀾的狠戾,卻足以怒不可遏到毀天滅地,“水神大人,你再看看如今終究是接替了那大夏王朝的大虞,他們的開創(chuàng)者隨便拉來一個何不就是當初的我們,為何他們就能安然無恙的存于這個世間之中繁華似錦,讓一代又一代的血脈更替下去,為何他們的所有努力都會有回報。可以重新建立一個全新的政權(quán)以及國家,可以保障所有的人不再觸犯國家律令的情況絕不貶奴,絕不販賣人口當做牲口一般,而我們努力了整整三代人,三百多年,都無法真正做到!”
“所以,這些鐵一般的事實攤開唯一能夠證明的只是,我們是巫人,并且具有神的微弱血脈,而恰好天與地的規(guī)則,便是天神不能與凡人通婚,人神殊途是嗎!”
果真,夏衍整個人晃了下不再靠近,他眸中含著一層朦朦朧朧的厚霧,望著貊庠所指的方向,似乎下一秒戳破霧氣的枯樹枝條就傷了他的眼睛,那被霧氣彌漫遮蓋住的血紅一片,如是霧里看一場血色的花。
貊庠對上他恍惚到躲避的視線,勾唇幽幽一笑,嘲諷道:“水神大人,何故佯裝出一副令人看不懂的樣子,千年前的那些不過前因而已,千年之后才是戰(zhàn)爭的開始與終結(jié)不是嗎?”
“水神大人既然已經(jīng)做好準備才來,那么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夏衍的長睫發(fā)顫的輕抖了幾下,將眼眶里的溫熱逼了進去,而他手中的浮生劍,卻有些拿不穩(wěn)的發(fā)抖了起來,他隔著祭壇涌動的團團血色魂體,深邃而又悲戚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看向她的臉,那半張并沒有被鮮血侵染的臉渡在銀色的月光下,依舊那么驚艷天人,恍如初見,可是另一半臉上的血污,除去詭異之外完全的猙獰可怖,他控制不住的向后踉蹌了一步。
月光打在他同色的戰(zhàn)衣上,像是融合了冰冷與寒涼鑄成的枷鎖刑具,凍的他瑟瑟發(fā)抖的握不住浮生劍,幾乎所有想要說的話,都被卡在了咽喉里,不上不下的生橫在哪里。
見此征兆,貊庠早就不見得他會回答她一句,因為他們之間本來就已經(jīng)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而她如今例外的說這么多,不過只是故意而為罷了。
至于目的是何,此番也已經(jīng)初見成效。
待時機成熟,她不以為意的抬手一推,就將檀溪輕而易舉的丟下了高臺,然而高臺邊緣之下竟然赫然涌現(xiàn)出一座巨大的深淵裂痕,深暗的幾乎看不到底兒,只有那從深淵里不斷涌現(xiàn)而出的強盛戾氣如是火光一般直沖九霄。
那是被壓祭壇之下的一座囚困了百萬南戎全族魂靈的人間烈獄,毫不遜色幽冥地獄里的任何一座,可不盡相同的是,他們沒有未來更沒有來世,只有被無盡消磨殆盡的魂靈沉入空氣散作虛無。
夏衍得見檀溪被推入祭壇之下,知曉她跌入哪里會受到怎樣的后果,他幾乎沒有考慮危險的時間,一步兩步就迫切的沖著她墜入的方向追了過去。
不咸不淡的執(zhí)起飛月,貊庠在他奔來的那個瞬間,當即錯開高臺邊緣,但卻并未阻止某位迅速跳入深淵根本來不及考慮便奔去拯救檀溪性命的某位天神,可以說是盡可能的推了一把。
夏衍在與她擦身而過的那霎,眼角的余光還是不受控的向她投去一瞥,可是還未觸及到她的那刻便被如數(shù)奉還,那比世間任何鋼鐵還要堅硬的冷漠表情,真的比起她推他的那一掌還要使人背后發(fā)疼。
接到檀溪的那刻,他已經(jīng)穿過重重逆流而上的那一團團紅色的魂體,一旦吸附到生命便會消耗并且極速吞吃掉生物體,就連大羅金仙也抵抗不過數(shù)時便會隕落,何況是他呢,或許壓根兒用不上一個時辰,便會死無全尸,神魂散盡。
可是這座祭壇是由他而起,那么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要試一試,如何才能令他們掙脫被世世祭祀的枷鎖得到新生。
他幾乎拼盡全力將檀溪推上高臺,最后一眼可還是不由得看向站在高臺邊緣,目睹他墜落神壇的她,分明已經(jīng)猜到她何故讓趙重九請他們前來這里,但是他……甘愿來赴這場死局。
可是當看到她那雙平靜如同秋水一般毫無波動的眼睛時,還是忍不住剜心之痛,不管千年前還是千年后,他們都沒有好的身份遇見好的緣分。
也終于明白,他不是夏稀而她更不是那時的趙貊庠,他們所有的情分皆斷在了那日紅蓮業(yè)火降下這四方高聳又九重威嚴的帝宮祭壇之時。
大虞王城的上空,散開一朵又一朵絢爛的煙火,繁華落盡的那一秒,貊庠伸出手接住了被夏衍拼死推上來的檀溪,抓到她傷口的血,隨后便嫌棄的扔向身后的橫老三。
他在夏衍掉下去的那刻方才現(xiàn)身,也是他的助力才開啟了這祭壇之下的深淵地獄。
她安靜的側(cè)目,落到祭壇之下的深淵將夏衍整個吞噬后又恢復以往。
風起的剎那,卷襲過整片禁宮,夾帶著碩大的雪花穿過插天的枯枝,狠狠的砸在臉上,那么輕易就能劃傷了嬌嫩的皮膚泛起疼來,貊庠伸手接起那片片雪花浮在掌心卻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發(fā)生。
然而滿眼都是夏衍沉下深淵時的那雙墨色的眼睛,她仿佛瞧見了他目光里波瀾壯闊的悲痛且哀傷。
可是,她足夠清醒,貊庠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會冠以凡姓為逆轉(zhuǎn)命運而入世的趙貊庠,自然不會受的他絲毫影響可言。
也是,他們的相遇始于欺騙,和于謊言,終于無情。
檀溪猛地掙開橫老三的鉗制,如是發(fā)瘋了一樣追至高臺的邊緣,可是看到消失了的那座深淵地獄之時,她猛地回頭那雙充血的眼睛如是厲鬼,惡狠狠地盯著貊庠,仿佛怒到極致,毫無理智可言,她像是一個瘋婦,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趙貊庠,你混蛋,……從始至終你要殺的人都是我,你們南戎的一切悲哀都是出自我,都是因為我,你殺了我啊,現(xiàn)在就殺了我吧,但是,請你把無辜的夏衍還給我,你真的不能殺他!”
可話落的瞬間,她又像是瘋癲的狗一樣,沖了過來作勢就要咬死貊庠,口中罵罵咧咧的狂笑道:“趙貊庠,是你該死,怎么能是因為我,你們是巫人與凡人們犯錯生出來的后代,是你們攪亂了天與地初建的規(guī)則,是你們該死,我要殺了你,你這個魔頭,把夏衍還給我!”
橫老三不悅的控制住她,剛想下狠手,下一秒就被貊庠阻止了下來,“先留著她,還有用!”
“那么他……”橫老三看向一邊的虛空,忽然神情凝重的在最后一秒未有問及。
貊庠知曉橫老三想要問什么,她清明的目光望向似乎瞬間落雪的霧蒙蒙天空,那厚重的云層涌動著旱雷滾滾,驚閃出一路碎裂開來的電光火石,她平靜道,“既然注定死亡的結(jié)局不可能逆轉(zhuǎn),那么過程如何殘酷和變數(shù),又與之何干!”
“我于大虞的百里禁地,從那荒蕪之地一步一步走上這座千階祭壇,透著穹蒼的玄月望去周遭墳冢一般的凋敝陰暗,卻發(fā)現(xiàn)這里還是一如千年前的建筑及其環(huán)境,并沒有一絲變化,我在想我們?nèi)绾尾拍軌蚧钕聛???p> “可是,能夠回答我的唯有死亡,只有極致的死亡,才能獲得極致的新生!”
“但是那樣的話,我們還是原來的我們嗎?”橫老三問,一絲也沒有質(zhì)疑。
“自然不是……”掙脫開橫老三鉗制的檀溪,惡毒的指著貊庠的臉,還欲再說什么,就被橫老三一掌劈暈一旁。
貊庠回眸深深地看著他,那眼底全是反射著她的模樣,她遙遙頭,答的坦誠,“不會!”
橫老三凝眉,斬金截鐵,“那么我愿意第一個追隨,至少,我們還會相逢,以全新的身份?!?p> 貊庠轉(zhuǎn)身執(zhí)起飛月,余光掃過橫老三,欲言又止,在各路神仙終于抵達這里的那一刻,模棱兩可的回應道,“他們來的遲了些,該是親眼目睹他們的殿下喪命才好,不然這戰(zhàn)力用不到憤怒會大大折扣!”
橫老三垂下眼睛,視線落到袖口錦線所繡的花色時,那雪下的瞬間模糊了他的眼睛,深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