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聽見自己骨頭的呻吟聲。彎曲的四肢關節(jié)已經(jīng)不能夠再支撐肌肉來發(fā)出力量,只有任憑四周的樹枝不斷地擠壓。
身體間的每一個部位間的空隙都沒有了,而周圍的壓力仍然還在增加。體內(nèi)的血液首先無法忍受這種虐待,從鼻腔里薄弱的血管找到突破口,以逃出生天的喜慶從里面沖了出來。而眼睛好象也受了鼓舞,努力要掙脫眼眶的束縛。肺已經(jīng)把最后一點點空氣擠了出來,正努力把自己也擠出來。
已經(jīng)感覺得出自己身體的變形已經(jīng)超越肉體的范圍。這種情況已經(jīng)沒有任何斗志和毅力表現(xiàn)的余地,無論你怎么想怎么沖動,手腳仍然是在那里絲毫動彈不得。
四周的壓力還在增加,不只向中間壓,還在左右上下的搓揉。身體的肌肉骨骼都已經(jīng)開始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他腦筋里浮現(xiàn)出他前幾天看見過的那幾個士兵破碎稀爛的尸體。他知道自己馬上也要成為那樣了。歇斯底里的恐懼立刻像野火一樣蔓延充斥進腦海的每個角落,和痛苦交融在一起在身體內(nèi)左沖右突,把里面所有能夠運轉(zhuǎn)的能量集中起來,以一個動物最后掙扎的本能發(fā)出了一個火球。
已經(jīng)遲了??颂m長老看見那幾個枯木守衛(wèi)的手已經(jīng)團成了一個枝椏的大球。樹枝間互相擠壓碾磨發(fā)出難聽的吱嘎聲在森林的寂靜中刺耳無比。他失望地停下了腳步,即便是一頭最健壯的蠻牛在這個樹枝的磨盤中也只有變成破碎的骨骼和牛肉片。
突如其來的一聲轟然巨響把整個森林都震動了??菽臼匦l(wèi)們圍成一堆的手突然爆裂開,燃燒著的枝椏四處亂飛,有兩個枯木守衛(wèi)的身體也一起燒著了,熊熊的火焰把林間照得通亮。
阿薩從爆炸的中心掉了下了來,重重地摔在地上。但是他馬上又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歪歪斜斜地繼續(xù)朝前面跑去。
“不可能。”克蘭長老楞在原地,看著幾個枯木守衛(wèi)揮舞著已經(jīng)沒有了的手臂追打著狼狽逃跑的阿薩。這個森林被太陽井的神力所籠罩著,除了他們這圍繞著太陽井生長的精靈一族以外沒有任何人可以使用魔法。
他看著前面逃跑的阿薩。剛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還是跌跌撞撞的,但跑上了幾步后他身體發(fā)出一陣藍白的恢復魔法光芒,逐漸地越跑越快甚至健步如飛起來。
克蘭長老明白了。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確實如此,這個人類和體內(nèi)殘余的太陽井力量已經(jīng)融合,這不只讓他可以在森林中使用魔法,而且覆蓋整座森林的神力更能讓他的魔法力起上成倍的效果。
不能讓他帶著世界樹之葉逃跑。那已經(jīng)是唯一和黑暗對抗的希望,是自己這個高貴種族的神圣使命。無論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他,即便是使用暴力也在所不惜。
克蘭長老提起了弓,從背上的箭囊里抽出一根箭。他張弓,搭箭,拉弦,燧石箭頭開始發(fā)出一陣火黃色的光芒。
弓滿弦,箭頭已經(jīng)成為了一團耀眼的黃色光球。幾乎就在他送手的同時光球就立刻化成了一道黃光延伸到了前方正奔跑著的阿薩的背心上,蘊涵其中的魔法力立刻爆發(fā)出來。
強烈的爆炸讓正在追趕他的獨角獸們都側(cè)身退讓,氣浪甚至把一個正在靠近中的枯木守衛(wèi)震倒。那個正在逃跑的人類像片枯葉一樣被炸得飄飛了出去。但是落地之后他只跪著稍微喘息了一下又跳起來生龍活虎地繼續(xù)奔跑。
看著自己的全力一擊居然毫無效果,克蘭長老又驚又怒地喊出了完全有失精靈高貴沉穩(wěn)的話:“給我殺了他?!?p> 風聲在耳旁呼嘯,兩旁的景物向后飛退。阿薩幾乎有種想手舞足蹈地邊叫邊跑的沖動。前面又有幾個枯木守衛(wèi)走來。阿薩不躲不避,張開手掌前伸出繼續(xù)向前沖去。
比他身體還大的一團烈芒在掌前匯聚成形,帶著灼人的熱浪以仿佛要沖破這座森林的氣勢撕裂膽敢在前面阻擋的空氣怒吼著向前面的枯木守衛(wèi)沖去。
整個森林都為之震撼和顫抖的一次爆炸,連阿薩自己都被爆炸震倒在地。幾個枯木守衛(wèi)只剩下燃燒著的下半shen在那里,好象幾支巨大的火炬,和滿天飛舞著的燃燒的木塊把這一片都照得如同白晝。阿薩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這輝煌的戰(zhàn)績,興奮得叫喊了一聲繼續(xù)朝前跑去。
體內(nèi)金色的力量和整個森林一起共鳴著,他清晰地感覺得到身后遠處那口太陽井正發(fā)出陣陣的波動彌漫在這森林的空氣中。每一次使用魔法的時候這種波動的強烈共振都讓魔法的效果成數(shù)十倍的增加。剛才背上挨的那一下本來讓他傷得不輕,但治療法術一用上立刻又龍精虎猛起來。
一支長箭帶著尖嘯從他耳朵旁邊擦過,精靈們開始放箭了。阿薩連忙把長袍拉上來把頭遮住。 箭矢向雨點一樣密集地朝他身上射來,只跑了十幾步身上已經(jīng)中了二三十箭,但箭矢絲毫不能穿透這件長袍。
身后又傳來馬蹄聲,阿薩轉(zhuǎn)身就扔出一發(fā)火球。爆炸聲中傳來獨角獸的嘶叫,幾匹被炸得飛起,其他的全被爆炸的氣浪沖得東倒西歪。
瀟灑地一揮手,一顆火球飛出把側(cè)面的一個枯木守衛(wèi)變成一蓬巨大的焰火。在自己發(fā)出的爆炸巨響和漫天的火光中穿梭著,毫不理睬后面傾泄而來的箭雨,他感覺自己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整個森林的主宰。阿薩幾乎是有些期待著前面出現(xiàn)新的枯木守衛(wèi)了,那些曾經(jīng)是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木頭疙瘩現(xiàn)在好象紙糊的一樣不堪一擊。他感覺從來沒這么過癮。
當然逃還是要繼續(xù)逃的,他還不敢回過頭去把臉暴露在精靈們的射擊下,也不敢慢慢地等整個森林的枯木守衛(wèi)全聚過來。他還記得幾天前紅袍人身邊的那種陣仗。
盤算著距離,應該離森林的邊緣不遠了。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由數(shù)十個枯木守衛(wèi)聯(lián)成的一道墻。這些木頭疙瘩雖然好象沒有什么思想,卻有一種彼此明了的共同意識,都往他逃跑的方向上聚集,竟然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而在他們的身后已經(jīng)看得見那片他進來時候的草地了。阿薩高興得幾乎叫了起來。
只要再把這前面的木頭疙瘩炸掉自己就可以逃出去了。他揮手又是一發(fā)火球,但這次火球卻只有剛才的一半大小,只把一個枯木守衛(wèi)的頭炸掉而已,旁邊的卻仍然完好無損。
阿薩站住,驚愕之余他才感覺到剛才還在體內(nèi)洶涌的魔法力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干枯的跡象了。彌漫在空氣中的太陽井的波動已經(jīng)減弱許多,其實隨著他的遠離太陽井,這種共鳴的力量就一直在削弱,只是他一直意氣風發(fā)地沉醉在自己的威勢中完全沒在意。
就這樣一停頓,后面的十幾匹獨角獸立刻追了上來,在他的左右散開。大概是怕誤傷它們,精靈們也停止射箭了。
他站在這個包圍圈中左右環(huán)視著,獨角獸示威一樣晃動著頭上尖銳的獨角。這些聰明的動物并不急于向他進攻,很小心在離他十多米的距離把他圍在中間。它們在等著后面的精靈盟軍。而前方的枯木守衛(wèi)開始朝這里逼近了。
既不能等著那些枯木守衛(wèi)過來把自己踩成肉餅,也不能在這里等著精靈們追上來。即便是他們再古板再拘泥于他們那鄙夷暴力的文化都絕不會再給自己任何逃跑機會了。阿薩突然想起聽說過的各式各樣對待逃跑犯人的手段,手和腳的肌腱都割斷,把鐵鏈從鎖骨那里對穿過去......然后自己這一輩子就只能和一條蛆蟲一樣在陰暗潮濕的地牢里蠕動等死.....
突然從不可一世的情緒顛峰掉進被圍在那里進退不得,強烈的反差讓他驚慌失措。而已經(jīng)近在眼前的自由更讓他心頭好象有千百貓在又咬又抓。
那片草地就在前面,幾十米而已,平坦地反射出自由的月光。他從露亞嘴里知道,這些枯木守衛(wèi)都是依靠太陽井的力量活動的,不能夠走出這片森林。只要出了這個森林的范圍,他逃走的希望就大增了。
怎樣才能沖過這幾十米。阿薩仔細環(huán)視著周圍警惕地看著他的獨角獸,他明白第一次越過這些獨角獸時用的把戲是不會再奏效的了,在這種情況下再受了那種足可致盲的強光等于送死,但也絕不能閉著眼睛往那只危險的獨角上撞過去。而前面還有幾十個現(xiàn)在又重新變得高大威武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枯木守衛(wèi)。
像快餓瘋了的窮鬼在面包店前搜索自己的口袋一樣。阿薩仔細得不能再仔細地把身體內(nèi)每個角落都提了提氣,但是無論他怎么努力,也就是只剩下那兩三顆火球的魔法力了。既不可能把那幾十個枯木守衛(wèi)炸掉,恐怕連面前這些獨角獸也對付不了的。
怎么炸?炸哪里?阿薩的腦筋飛快地想象怎么去沖出這個包圍,可是無論怎么樣,結(jié)果不是被獨角獸們晃瞎眼睛后刺個對穿就是沖過去讓枯木守衛(wèi)們踩成肉餅。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精靈們已經(jīng)快過來了,炸哪里炸誰怎么炸.....
突然他想到一個幾乎是荒誕而且很危險的辦法。
但是現(xiàn)在如今眼目下,即便是再荒誕的辦法也強過沒有辦法。成功的機會只有百分之一也好,但是不去做的話則連百分之一也沒有。
他彎下腰,屈腿,半蹲,然后對著地面發(fā)出了一顆火球,同時上猛力地跳起。
砰的一聲巨響?;鹎虮ǖ臍饫撕吞S力疊加在一起,他直接越過了獨角獸的包圍飛了起來。
屁股和大腿上的肌肉全都被這一下震麻了,阿薩看著自己正向一個枯木守衛(wèi)的臉飛過去。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旦撞上去就完了,即便是撞不死摔不死掉下去也只有被踩死。
他在空中盤算著角度,把手伸出對著自己的屁股把所有殘存的魔法力集中發(fā)出一記火球。
他已經(jīng)沒空去感覺巨響對耳朵的沖擊。那只發(fā)火球的手臂從肩膀到手肘到手腕還有指頭幾乎每一個關節(jié)都已經(jīng)脫臼,差點連整條臂膀都被甩了出去。屁股和大腿上的肌肉他懷疑已經(jīng)全部報廢,連疼痛都沒有了。
像一顆被拋出的球一樣在空中帶著火星翻滾飛旋著越過了枯木守衛(wèi)們的頭頂,阿薩終于如愿以償?shù)仫w出了森林,掉進了那塊自由的草地。
落地的一下撞擊他感覺幾乎全身的骨架都散了,在草地上滾出老遠才停了下來,滿眼金星地像死人一樣躺在那里,連出氣的力氣都沒剩下多少。旁邊一具那天僵尸們吃剩下的半具尸體。這里似乎一直沒人來過,僵尸們的殘羹剩飯發(fā)出熏人的臭味充斥著草地。
阿薩知道自己成功了,也失敗了。
他確實逃出來了,但是已經(jīng)完全沒能力再跑了,能夠動的只剩下一只手而已。只要精靈們走過來就可以像提一只死豬一樣把他抓回去。
他突然看見自己的刀就在前面不遠出,他用全身每一處能夠動的地方努力地把自己移了過去。即便知道拿到倒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但是他還是想把它握在手里。他已經(jīng)不奢望能夠逃跑了,只是一種絕望中的表態(tài)。我不能夠等著任人魚肉。
但是好一會兒,只聽見獨角獸的嘶鳴和精靈們的吵鬧聲,卻沒有絲毫的動靜。阿薩勉強回過頭去,看到精靈們和獨角獸都站在森林的邊緣來回著,卻沒出來抓他。幾只獨角獸邁出森林幾步,似乎聞到了草地中的濃烈臭氣,又掉頭跑了回去。
阿薩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又咳,邊咳邊笑。他從露亞那里聽說過他們精靈族們數(shù)萬年間沒有踏出過這個森林一步,這也是他們一族的族規(guī),但是萬萬想不到他們居然會古板呆滯到這樣的地步。
那些獨角獸畢竟也只是野獸罷了,一旦脫離了它們感受了一輩子的太陽井籠罩的感覺立刻就會覺得陌生害怕。在森林里還那么勇猛地對付僵尸,現(xiàn)在又看見精靈盟軍們裹足不前而心生疫癘,只是這氣味就把它們嚇退了。
一個精靈的人影想沖出來,似乎是露亞,但是旁邊的克蘭長老卻一把抓住了她,還訓斥了她幾句。
阿薩盡力地靜下心來,慢慢地恢復聚集了一點魔法力,勉強給自己的雙腿用了一個治療術。脫離了太陽井的影響,他的法術效果又差不多回到了原來那可憐的水平。但是幸好雙腿的傷勢并不太重,用了法術后又勉強能動了。
精靈們眼睜睜地看著阿薩一邊大笑著一邊連滾帶爬地朝對面的森林移去。他們開始激烈地討論是不是要違反這數(shù)萬年都一直冰清玉潔的族規(guī)。等到好一會終于有了結(jié)果,由露亞帶領著幾個精靈追趕出去到對面的森林中的時候,阿薩早就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