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騎著馬,去往城外不遠的楚村。那村中多是以前從楚地遷來的,不管原來姓什么,離了故土之后,都改氏為楚,以示不忘舊國。楚歌的養(yǎng)父母以前就住在這里,現(xiàn)在也埋在這里。
郊外鮮花盛開,綠草如煙,這幾年戰(zhàn)禍不斷,許多土地都荒蕪了,可是少了人去打理的地方,卻更多了自然的生機。
楚歌和媯舒在這大片自然的美景中縱馬馳騁??粗且郧笆煜さ木拔?,如今卻在自己的馬后飛退,楚歌真想高唱,唱盡過去的苦澀,高歌今日的得意。真的,整個人在馬上如同飛起來一般,似要騰云而去,破開重繭,楚歌真的要化蝶了。
那邊媯舒也頗是興奮,能從戰(zhàn)爭中死里逃生,能享受這如醉春guang,還有什么事情想不開呢?
正在二人縱馬飛馳時,卻見前面有一隊十來個士兵,正散亂地行進在荒野上。看著二人從他們身旁經(jīng)過,幾個無知的兵士怪笑道:“這是哪里來的少爺呵,卻慢些走,下來陪陪大爺?!?p> 今天出來為了方便,二人都穿著常服。楚歌本就美麗無雙,穿上了媯舒為他置備的新衣,更襯出花團錦簇的美來。他過去就常受那些個軍爺?shù)恼{(diào)戲、欺辱,并不把那些鄙陋人的話放在心上,倒是媯舒,哪里聽過這臟話,一氣之下,皮鞭就甩向那發(fā)笑之人,把那人抽得摔飛出去。那人爬起來,正要再罵,二人的馬已然去遠。
走過去許久,媯舒仍在生氣,楚歌看了出來,勸他莫再怒了。媯舒道:“這陳國軍隊什么時候這么多惡癖?看他們的樣子,定是那孔凝帶出來的隊伍,真是惡心之極?!?p> 楚歌有些不解,問道:“他們不是太康城的駐軍么?怎么會是從宛丘來的?”
媯舒道:“這是軍中人才知道的。太康城里的守卒很少,只有千人,分成二支,一支由我負責(zé),一支由旅帥轅頗管理,父親總督二旅。我們都管教嚴格,不似這些宛丘守軍??啄峭鹎鹱o城軍的統(tǒng)帥,可是心腸實在太壞,仗著陳王寵幸,欺壓手下軍士,又縱容軍士接著去欺壓百姓。因為孔凝聚斂財富,??丝巯聦俚呢斘铮窒碌娜俗匀痪退奶帗屄?。這樣的軍隊,你也可以想見,已經(jīng)腐壞到什么程度了?!?p> 一路憤憤然,說著些時事弊端,二人來到了楚村之外。楚歌只知道養(yǎng)父母被人葬在了村外的笠帽山腳,便尋了過去。
但見四處皆墳,那一片山腳被擠得滿滿。有少數(shù)幾個墳才培了土,修整過,余下的都被蔓長的春草遮掩了。幸而當(dāng)時托人在收拾養(yǎng)父母遺骸時,給雕了個木牌,否則還真找不到。
將墳上的草清理了,又從地上挖了兩個土碗蓋在墳頭上,楚歌眼中含著淚,一點點做著。媯舒取出些上墳的酒水、鮮果,擺下,楚歌第一次跪在墳前,想起那些年的苦樂。想起粗茶淡飯,想起老母親眼力那么差,對著光一點點給自己縫補,——而那衣服是被同村的孩子打破的。孩子是最天真的,但往往也是最惡毒的,他們因為自己是棄嬰,便揪住這點不放,逮著機會就要毒打瘦弱的自己。而每次受了欺負,母親都只是默默的為自己上藥,洗補衣物。
父親常常一個人發(fā)呆,望著楚國的方向,長噓短嘆,發(fā)完了呆,又去砍些柴禾,挑往城中換些衣食。閑下來,也教自己認字,將那些曲線劃給自己看,告訴自己,一個人要識字,而且無論在什么地方,都要認得故國的字。父親也弄不清楚哥兒是哪國人,索性把這附近幾國的文字都教了。雖說各國文字不同,其實差異非常小,讀音也大同小異,學(xué)來并不困難。
除了這,就是全家人圍在破舊矮房中,聽自己撫琴。——只是那琴韻尤在耳邊,父母卻已永埋于黃土之下。
媯舒看楚歌面色凄苦,正待勸他想開些,卻見楚歌不知從什么地方突然取出他那張白玉弓來,在其上奏出哀美的樂曲: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瓶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fēng)發(fā)發(fā)。民莫不穀,我獨何害!南山律律,飄風(fēng)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良久,弓音漸絕,楚歌給父母恭敬地叩了九個頭,立起身來,與媯舒一同向村中走去。
甫一入村,便覺得村中人事凋零了許多,村口的幾戶人家都不在了,也不知是搬走了,還是已經(jīng)零落成泥。
楚歌向記憶中的陽叔家而去,當(dāng)初就是托他葬了父母,今日來了,也要先謝過他,再回舊居看看。離得好遠,就聽得前面雞飛狗跳,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走進前去,卻氣炸了肺。
只見方才來路上見到的十來個兵士都擠在一個小院落里,要將一個老婦人的看門犬拉去砍了,那老婦人哪里肯,爭執(zhí)間,被那些兵士踢倒在地上,竟用戰(zhàn)靴去踩踏老人家的腿骨。
當(dāng)年那一幕全然浮現(xiàn)在楚歌眼前,他一下子火冒三丈,沖了上去,也不用什么招式,只是將他珍若生命的白玉弓往那些兵士頭上砸,要驅(qū)走這些豺狼,救下老媽媽。
那些人倒不怕這瘦弱的不懂武功的孩子,只是他那弓有些邪門,打到人身上,如針刺般劇痛,真被他驅(qū)散開來。可是,那些兵士手中可是有兵刃的,他們拿手中長矛去刺楚歌,頓時把他逼得左支右擋,險象環(huán)生。媯舒趕緊搶上前去,用帶來挖土的鍬替楚歌擋住。可是,這不是兵刃,打著對方無關(guān)痛癢,而對方的矛刺上來,卻是要命的事情,很快,楚歌和媯舒身上都受了傷,卻不肯退半步,就守在那倒地的老婦人身旁。